第15章

  李谨笑笑,“现在住得舒服就行。”
  贺嘉宁问他,“你要是懒得回酒店了就在这住一晚上?”
  他纯属客气一句,毕竟李谨出差住的套房比他的小客房豪华不少,而且李谨只身来找他,行李都没带过来,怎么看都不方便——“好。”
  贺嘉宁一哽,又见李谨并非逗他,只得站起身来,“那你自己换床品,这只有我舍友来住过,我就没换过。”
  “好,新床单在哪?”
  贺嘉宁翻箱倒柜把新床品找出来给他,又找了套洗过睡衣和新内裤一道拿给他。
  李谨接了东西,也不需要贺嘉宁帮忙,一个人很熟练地拆换床单被套。
  贺嘉宁在旁边看着,忽然听李谨问:“只有你舍友来住过?”
  “对啊。”
  “男朋友没来过?”
  “没来过。”贺嘉宁一顿,“我就没交男朋友。”
  “怎么不交?”李谨仍不回头,“以你的样貌性格,不至于没人追你吧。”
  何止不至于,追他的人可以排队了。
  贺嘉宁开始怕女生总来找他,早早出了柜,不知道为什么被传成“为了怕被追借口出柜”,结果就是追他的男男女女都有,后来甚至形成一种诡异的“竞赛”模式,倒要看看搞定他的人是男是女。
  这也是贺嘉宁大一期末考试一结束就赶紧看房子搬出学校的原因。
  在学校的时间少了,那股可怕的被追之风总算慢慢消弭。毕竟是影视院校,漂亮帅气的大有人在,跑路了一个,还有其他人顶上。
  贺嘉宁抱着胳膊看李谨,顶光打在男人跪弯在床榻的后背上,透过衬衫布料显出劲瘦的脊背,“别问我了。”贺嘉宁说,“余伯伯家的女儿你见了吗?有可能吗?”
  “见了,说清楚了,不可能。”李谨并不介意被他盘问,一一回答清楚,把床单最后一点皱褶铺平,转过身来看着贺嘉宁,“我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那挺好。”贺嘉宁坦然回望过去,“祝你成功。”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是谁不重要。”贺嘉宁向门外退了一步,靠在外门框上,“爸妈不看重家里条件那些物质的东西,只要是个好人,他们都会同意。”
  李谨定定地看着贺嘉宁。
  他曾经亲眼见证过贺嘉宁的成长,他以为那就是他能够了解到贺嘉宁的全部。
  但重来一世,他发现那只是某种情况下的贺嘉宁。换一个更自由的空间,贺嘉宁也更肆意生长,更舒展明朗。更……让他移不开眼。
  原来他觉得贺嘉宁像只刺猬,竖起满身的刺只为掩盖自己的柔软。
  现在……他觉得贺嘉宁像猫,只要是他不想接的茬,就能有一百个办法躲开。
  从长计议。
  这是李谨自重生以来订下的对于贺嘉宁的方略。
  他知道贺嘉宁和他关系有些糟糕,所以贺嘉宁对他怀有敌意时他不着急,贺嘉宁不愿意和他住在海竹苑要住宿时他也不勉强,后来贺嘉宁要报考京州的学校,他也什么都没说。
  但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从长计议,要到多“长”才是结果?
  长到贺嘉宁再次与谭尧相识?长到贺嘉宁身上的光芒耀眼到再也无法令人忽视?还是长到这个被他一点一点填满的家里真的住进第二个男人,躺在这张床上,甚至……躺在贺嘉宁的身边?
  那他的一切“计议”又还有什么意义。
  李谨看向已经失去了与他斗嘴兴趣,转而去喝水的贺嘉宁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必然要做些什么。
  比如在忽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半夜,贺嘉宁感觉到有人摸上了他的床。
  贺嘉宁正睡得迷迷糊糊,被窗外爆炸似的雷响声轰醒,然后就感觉到身边一个偏凉的身体上了床,将床垫向右边压低了些。
  贺嘉宁钳住李谨向他这边探的手,“准备半夜搞谋杀啊?”
  李谨说,“分我半张床。”
  “……你什么毛病?”
  “电闪雷鸣,害怕。”
  “……”贺嘉宁简直想爬起来手动缝上他这张不说人话的嘴,“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谨笑出了声,笑了一会,他又伸手摸到贺嘉宁攥住他手腕的那只右手,“贺嘉宁,你明故问。”
  贺嘉宁任他反握着,没说话。
  他和李谨对手多年,了解对方比了解身边人还透彻,他当然明白李谨在说什么。
  相应的,李谨大概也能看出他的想法。
  ——一种类似于不抗拒,不主动,不负责的“渣男”行径。
  这是一句陈述,也像一句指控。
  贺嘉宁不认罪,反以指控回应指控:“你明知故犯。”
  显然,李谨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李谨沉默了一会,“我同意。”
  “……”
  碰上勇于承认坚决不改——或者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更合适的主,贺嘉宁真没辙了。
  窗外依旧雷声大作,闪电时不时划过夜空带来白昼似的光亮,贺嘉宁忽然想,如果有人能看见这光亮下的他二人,大概会被吓一跳。
  两个直挺挺并肩躺着的人、男人,双眼睁着望天花板,手腕交握,到底是像缠绵悱恻的爱侣、同床异梦的旧人、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睡不着。
  贺嘉宁第无数次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将李谨留宿,哪怕李谨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他也还能有许多理由再赶他走。
  但是他做了什么,他去给李谨找了新的床品,让李谨穿着带有自己洗衣液气味的睡衣,爬了自己的床。
  最终“成功”地让自己睡不着觉。
  闪电又亮一次,贺嘉宁想起来自己应该松开李谨的手腕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李谨轻轻开口,“贺嘉宁,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其实比起死亡,我更记得的是等待死亡的感觉。”
  这是李谨第一次谈起他的死亡。贺嘉宁下意识收紧本该松开的手指,才感受着李谨的脉搏在他掌心下跳动。
  “我之前就看网上说,人年轻的时候应该梳理一个待做事项清单,好在自己死之前不留遗憾。不过我没有太多的兴趣爱好,事业也挺成功,竟然一项都没列出来。”李谨的声音平静,“后来有一天终于有一件事出现在我的清单里,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一会了,所以我决定去做它。”
  “但是你说巧不巧,大概是我前三十年过得太顺了,真有这么折磨我的巧合找上门来。”李谨平和的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笑意,说不出是发自真心还是掩盖情绪,总之,他把事情说得很轻松,“我发现我喜欢上你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要和你改善关系的计划,当然,最终目的是拆散你和谭尧,再把你诱拐到我身边。不过很可惜——但是在你而言应该觉得庆幸,就在同一天,我收到了我的体检报告。”
  一切都戛然而止。
  第17章
  最后雷声是怎么减弱、闪电是怎么黯淡才让他们重新睡着的,贺嘉宁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再睁开眼时,他和李谨睡到了一起。
  静态的“睡”。
  但他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和人同床共枕过的肌肉记忆还在,睡着中无意识间也把李谨抱在怀里。只是李谨虽然比上一世的谭尧更瘦,但身量更高挑一些,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地能卡进他怀里,只是下巴搭在他肩上,长手长脚与他四肢互相搭着,看起来都像缠在一块。
  贺嘉宁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先把他弯曲腿从自己腰下移开,再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身下抽出……李谨一翻身,又将他这只手连同半边身子抱住,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腿又缠了上来。
  ……这人什么毛病。
  正在直接叫醒他和继续尝试“逃离”之间犹豫,李谨却自己醒了。
  但这时候贺嘉宁却宁愿他没醒。
  因为就刚才那几下动作,又是刚睡醒的时间,隔着睡裤的布料贴着温度摩擦几下……此时李谨的腿还挨着,只要不是装傻,早该感觉到了。
  但李谨选择装傻,“早。”
  贺嘉宁瞥了他一眼,“醒了你还不离我远点。”
  于是李谨笑着松了手,身体还挨着他,眼睛向下瞟,意有所指,“不解决?”
  贺嘉宁冷哼,“你解决?”
  他伸手推开李谨。
  ……
  “我解决。”
  “……”
  这是白天,清晨,太阳当空,深色的窗帘都遮不住的日光倾泻进来,贺嘉宁的大脑无比清醒。
  他应该坚守底线,远望未来,不应该沉溺于浅层的刺激,和短暂的情爱。
  ……
  放在那人发顶的手指尖绷紧,又骤然松落。
  贺嘉宁掀开被子,先李谨一步下床,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他原意是想自己冷静一下,但李谨在外面轻轻扣了一下门,“嘉宁,让我进来漱个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