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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来了。”童原走过去顺从地坐在床边。
  “低一点,大个子。”樊静拍了拍童原肩膀。
  “啊?”童原半晌才意识到樊静是在叫她。
  “我叫你头低一点。”樊静又拍了拍童原的肩。
  “这样可以吗?”童原身体向下一滑索性落座在地板。
  “可以……我来瞧瞧,你还口口声声说没事,伤口一碰水又在流血,还不赶快去把医药箱拿来?”樊静一边仔细检查伤口一边不停地数落童原。
  “给您。”童原俯身打开柜子取出医药箱,随后又好奇地问,“老师,为什么咱们家每个房间里都要备一个这种东西?”
  “大抵是因为你们这些金水镇的‘铁皮少年’平时太容易受伤了吧,我的心总是提着,有备无患。”樊静一边捏着棉签给童原涂药一边调侃。
  “嘶。”童原感到发间传来一阵刺痛不自觉闪躲。
  “忍着点,可别哭鼻子,万一哭了我可不会哄你。”樊静伸手把童原重新搂回到自己身前。
  “我可是一点都不怕疼。”童原讲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里面好像包含着一股孩子气的较真。
  “好好好,我们阿原最厉害了,我们阿原天下无敌。”樊静给童原涂完药起身收好了医药箱。
  童原发现樊静老师似乎已在这些年间不知不觉学会了用柔和的语气表达爱意,她现在讲起这些温暖的话来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生硬,每隔几年讲话时的语气就会变得比从前更加柔软一点。九年之前,孔美善死讯传来的那一天,老师对她表达关心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撇脚的演员,九年,原来孔美善已经死去了九年,原来樊静老师已经照顾了她九年。
  窗外月光的清辉透过玻璃洒进熄灯后的房间,童原掀开被角小心翼翼地躺在那个人身畔,她很怕惊扰到眼前犹如透明肥皂泡一般易碎的梦境,她很怕指尖一触碰眼前的一切便会消散于云端。
  “怎么还不睡?”樊静侧过身。
  “好幸福。”童原感叹。
  “哪里幸福呢?”樊静追问。
  “老师守着我,我很幸福,老师为我上药,我很幸福。”童原垂眸思忖片刻回答。
  “那老师数落你的时候呢?”
  “也很幸福。”
  “傻孩子,你好容易满足。”樊静听到童原的感慨无奈地摇头。
  “老师,如果小的时候遇见你就好了,如果小时候伤痕累累地遇见你,你一定也会像今天这样悉心帮我处理伤口,你很有可能还会把我从金水镇的家中带走,那样我或许就不会活成一片阴雨。”
  “阿原。”
  “嗯?”
  “很疼吧?”樊静温热的指腹缓缓拂过童原背后那些凹凸不平的烟疤。
  “很疼,老师。”童原眼眶里有两行眼泪坠落。
  “老师给你揉揉吧。”樊静摊开手掌在那片伤疤密集的皮肤上轻轻地揉啊,揉啊,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咬着牙忍痛的无助金水镇孩童。
  “老师,真的很疼。”童原下意识地往樊静怀里靠了靠,那些九岁那年留下的伤疤在二十三岁这年得到了迟来的抚慰。
  第53章
  祖律迄今为止已经在加油站工作了一个星期,虽然加油员的日常比想象中要更加辛劳,她对这份工作的喜欢程度还是有增无减。中午一位前来加油的客人车上载着一名三四岁的小男孩,祖律给客人找零时小男孩扑过来对祖律哇啦哇啦地讲话,她侧耳去听,孩子被她仅剩下一小片的残耳吓得蹬着腿嚎啕大哭。客人盛怒之下找到加油站领导办公室理论,领导为了平息事端当面决定立即开除祖律。
  祖律在回家路上拐去商场挑了一付杂牌头戴式耳机,她以前在金水镇的时候时常带着这种耳机听音乐,祖律把耳机套在头上凝视镜子里的十九岁青年,如果挡住耳朵缺失的位置,她其实看起来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么以后就做个一辈子用头戴耳机遮住残耳的人吧。
  祖律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因为相貌问题感到深深自卑,那个被吓哭的孩子脸上惊恐的表情好似符咒一样刻印在她心里,孩子父亲那一句“缺了只耳朵还敢跑出来吓人”像蜂鸣一样回荡在祖律脑海,她从小到大好不容易建立的那一丁点自信全部都在孩子父亲的唾骂声中荡然无存。
  祖律到家把自己关进车库里听了好久的音乐才回到房间,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曾经和孩子们一起唾骂过镇上的独身女人,那些女人当时又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继续在那个闭塞的小镇里艰难地生活呢?仅仅是不结婚,她们就孤立无援得像是一个人在抵抗千军万马,
  当年身为小孩子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来自大多数的欺凌,好在母亲戴云舒及时告诉祖律,她们并不是坏人,她们不应当承受骂名,然而那些大人好似根本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只是仗着自己是大多数去逼迫少数人和他们站齐,他们要求所有人步伐一致,否则他们就会以群体名义对少数人发动攻击。
  那些口吃的人,丑陋的人,年老的人,肥胖的人,残疾的人,秃顶的人,贫穷的人,那些成绩不好的人,工作效率低下的人,那些清扫马路的人,那人捡垃圾的人;那些短发的,吸烟的,俊气的,不穿裙子的,充满力量感的女子,那些长发的,娇柔的,红唇的,肤白貌美的男子,那些一生被困在性别围城里的人;那些不喜社交的人,那些习惯单身的人,那些抗拒婚姻的人,那些选择不生育的人,似乎总是在被旁人无情地嘲笑,他们认为自己讲出尖锐的言语是心直口快、是坦诚、是实在、是正义、是睿智、是胸无城府,不是那样的,他们只是在给自己这坨没有素质的恶臭垃圾包裹上一层绚丽糖衣,他们只是在为自身施加语言暴力的罪行找寻一个看似合理的名义。
  “小犟种,今天下午怎么没上班,你该不会是被加油站开除了吧?”阿蛮吃晚餐时笑着调侃祖律。
  “阿蛮,好好说话。”樊静老师隔着餐桌警告似的看了阿蛮一眼。
  “老师,那个家伙已经十多天没和我说过话了,她狠狠骂了我一顿然后又不理睬我,你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吗?”阿蛮想说服樊静老师为自己撑腰。
  “阿蛮,我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你和小律之间的矛盾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老师不是法官,她没有义务每天在家里给你们两个断案。”童原顶着那张扑克脸上来就对阿蛮一通警告。
  “樊静老师是你一个人的吗?你天天晚上一个人霸着老师,我趁吃饭的功夫和老师聊聊天诉诉苦还不行,你凭什么那么霸道!”阿蛮没想到家中竟然无人站在自己这边。
  “你闭嘴。”祖律阻止阿蛮继续向下抱怨。
  “这个时候你倒是肯理我了!”阿蛮冷笑。
  “别吵了,要么坐在这里好好吃饭,要么回房间饿着。”樊静放下碗筷一脸严肃地看向童原、阿蛮与祖律,那三个孩子见樊静要发火马上都乖乖闭紧嘴巴不再吭声。
  “小律,我听说加油站的工作很辛苦,如果吃不消,我们就不做。你现在还小,工作可以慢慢找。”樊静见三个孩子安静下来开口询问祖律。
  “我被开除了,老师,今天我的残耳把一个小孩吓哭了。”祖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樊静,她不想让老师误会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明天去加油站找你们领导说理!”阿蛮气呼呼地拍了下桌子挽起袖口。
  “你们谁也不许去加油站为我打抱不平,我不想丢第二次人。”祖律摇摇头拒绝了阿蛮的好意。
  “小律,老师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耳再造手术,医生大概通过一到两年左右时间能完成整个再造过程,你在这段期间之内会做三到四次小手术。”樊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征求一下小律意见。
  “那要花多少钱?”祖律试探着问樊静,她当初不同意做手术第一是觉得做三四次手术很麻烦,第二是不想让樊静老师在自己身上花费太多钱,她认为这种程度的手术必然需要支付一笔很庞大的数目。
  “你不用担心手术花费,我一直都有给你们买医疗保险,手术经过报销过后我们需要自付的部分很少。”樊静给祖律吃了一颗定心丸。
  “老师,你偏心,你允许祖律整耳朵却不允许我在脸上动刀。”阿蛮忍不住在一旁抗议。
  “阿蛮,小律修复耳朵和你在脸上动刀是两码事。”童原抢在樊静老师前头向阿蛮解释。
  “我们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大家都不过是想变得更漂亮而已。”阿蛮耷拉着脸没好气地抱怨。
  “算了,老师,我不做手术了,别人怎么看我是别人的事。”祖律听到阿蛮的抱怨一瞬又改了主意。
  “祖律,你就是存心和我作对!”阿蛮抓起玻璃杯将余下的果汁全部泼进祖律衣领。
  “你别想借着我手术的事对老师提出无理要求!”
  “你个小狗腿,每天就知道想着老师,那我呢,你今天把孩子吓哭了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我告诉你,那就是我走在街上被人无缘无故说成是你妈妈时的心情!你这下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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