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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8章
  “老师,你可以亲亲我的额头吗?”童原还是没有忍住向樊静提出了一个很唐突的要求,她的人生当中很少有这么不理智的时候。
  “阿原,乖,老师在呢。”樊静掌心摩挲着童原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随后又仿佛梦呓似的在童原耳畔说了一句,“今天让你担心了吧,别难过了,我下次晚回家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
  那是大人安抚孩子的吻,没有一丝情欲,没有一丝窘迫,没有一丝慌张,没有一丝游移,如同晚风习习细雨绵绵那般舒展自然。
  那是主人奖励宠物的吻,没有一丝爱情,没有一丝生分,没有一丝隔阂,没有一丝防备,如同午后落在膝头的阳光一般温暖轻盈。
  那既是童原心心念念想要的吻,又不是童原心心念念想要的吻,那个吻太轻快,太透明,太自然,像薄雾,像轻烟,那个吻不够贪恋,不够热烈,不够绵长,不够胶着,不够缱绻。
  童原第二天上午换了套正装去酒店参加同事白喆的婚礼,她前几次参加婚礼还是在金水镇,婚礼上新娘的父母一直都在低着头抹眼泪,新郎的父母一直都在笑呵呵地与宾客寒暄,童原不懂为什么婚礼上女方的家长总是要哭,难道她们是怕自己未来也会成为童金虎拳头下的孔美善吗?
  童原同事白喆的丈夫林凡在白家的运输公司下面做事,白喆的姐姐在国外生活,父母舍不得白喆离家便让她的丈夫林凡倒插门,童原在婚礼看到林凡的父母今天又开始在婚礼上抹眼泪,白喆父母则如金水镇那些男方家庭一般热情洋溢地接待宾客。童原这才明白,原来不是女方的家长总是在婚礼上哭泣,而是离开父母进入另外一个家庭的那一方亲人总是在婚礼上流眼泪。
  童原身处那个热闹喧嚣的场合里不停地走神,脑子里一会想着同性恋情侣日后是否也可以领证结婚,一会想着婚姻制度在未来会不会消亡,一会想着后天上班的时候还要开好几个会,一会想着下个月还得出海参加一次三到五天左右的试航,她得在试航期间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那些工作上的疲乏劳顿对童原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她因为热爱船舶所以并不觉得从事这个行业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试航这种事对童原来说既紧张又兴奋,她唯一有些失落的就是试航那几天里无法和樊静住在一起。童原现在已经习惯了樊静的手掌在她后背的伤疤上摩挲,习惯了被噩梦惊醒时得到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现在她一与樊静分离便会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
  “阿原,别走神啦,新娘新郎在面前给你敬酒呢,还不祝我结婚快乐?”白喆手里端着玻璃酒杯笑眯眯地打趣童原。
  “喆姐,姐夫,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童原连忙端起面前不知何时被斟满的透明酒杯。
  “听说你昨天差点忘了我的婚礼,罚酒三杯,喝是不喝?”白喆提着酒瓶给童原又满了三杯。
  “喝,喝,喝。”童原在同事们的怂恿之下将那三杯白酒一饮而尽。
  白酒那股灼人的清香令童原喉咙感受到一股不适,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了这么多酒。白喆曾经在童原初来研究所的第三个月里对她表白过一次,童原直白地告诉白喆她年少时候就已经有了心上人,她现在还在为有一天能和心上人在一起而努力,白喆说那就祝福你们能够早日在一起,老天不会辜负你这样深沉长久的爱。
  童原很是欣赏白喆表白时的勇敢直接与被拒绝时的大方体面,她一辈子都做不到像白喆那样阳光地爱一个人,她只会躲在隐蔽的角落里观察她,偷看她,景仰她,向往她,痴恋她,仿若是一个心里积满许多爱意无处可以倾泻的疯子。
  童原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樊静,她这辈子都不想和除去樊静老师之外的第二个人走得很近,即便是像白喆这样鲜活明亮的女人她亦不想靠近。童原只想一辈子活在她与樊静两个人的小小世界,她不需要阳光,身为一片阴雨的她只想好好守护另一片阴雨,她们都是灵魂已经死去一半的人,唯有两个灵魂残缺的人在一起才可以拼合成一个整体。
  “阿原,你怎么还没有回来?“童原下午三点一刻左右接到樊静打来的一通电话。
  “老师,我喝多了。”童原的身体像是漂流瓶一般随着海浪摇摇晃晃,不辨方向。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
  “我在路德大酒店的停车场。”
  “你乖乖在车上等我,别乱跑。”樊静匆匆讲完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路德大酒店停车场里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怀抱彼此忘情地拥吻,童原趴在车窗上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女孩,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体验到这种爱意涌动的时刻,童原知道十岁的年龄差让樊静在心里只把她当做一个孩子,而那十岁她即便拼尽全力也永远无法追赶。
  樊静大概半个小时后乘坐出租车赶到了路德大酒店,童原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端详她的脸,樊静老师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生气,童原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樊静老师昨晚落在额头上的那个吻,她不知道樊静老师是不是还记得那个亲昵的瞬间。
  “你先解解酒。”樊静老师递过来两瓶电解质水和维c饮料。
  “全部喝掉吗?”童原无力的手指从瓶盖一次又一次滑落。
  “我来吧。”樊静将饮料瓶盖一一拧开交还到童原手里。
  “老师,我刚刚看到有一对女孩在停车场拥吻。”童原借着醉意讲出了平时根本没有勇气提及的话题。
  “那很好啊,性别从来都不是爱情的阻碍。”樊静俯身帮身旁一身酒气的童原系好安全带。
  “那年龄呢,年龄是爱情的阻碍吗?”
  “年龄也不是。”
  “那你爱我吗?”
  “我爱你,如同姐姐爱妹妹一样爱,如同家长爱孩子一样爱,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出生的时候我就留在你的身边,我想把你从孔美善的手中抢走,我不想给她机会碰你一根指头。”
  “我说的不是那种爱……”
  “你去后排坐着吧,我认为你头脑还不够清醒,饮料喝光,一滴也别剩。”樊静言语间打开车门拎着衣领把童原从副驾驶位拽离,宛如把猫狗关进笼子里似的一把将她推搡进了后排座位。
  第59章
  那天樊静回到家中和柳姨一起帮童原换掉身上沾染酒气的衣衫,柳姨取来毛巾帮童原抹去额头上渗出的一层细汗。那个孩子嘴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沉沉睡去,樊静半晌才反应过来,童原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内容是一组倒计时,她好像在数二十、十九、十八、十七……
  童原入睡之后几次三番抻起身上的被子蒙住整个脑袋,那是她失去安全感时的下意识习惯,樊静只好一次又一次走过去扯下捂在她头上的被子。孔美善去世那年,两人初在青城居住的那段时间,樊静亦是夜里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客房察看。
  樊静对即将迈入二十四岁的童原依旧无法彻底放宽心,童原年幼时在学校天台上自扇耳光的画面意味着她是一个存在自毁倾向的孩童。樊静深知这种自毁倾向未必随着年龄的增长消逝,有时还会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沉,越积越厚。
  童原在睡梦之中蹙起眉头一翻身,滑落的被子被她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樊静又看见她背后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烟疤丛林。童原手腕咚地一下磕到床头,樊静从椅子上起身卸下那块童原平日里二十四小时都舍不得摘的手表。
  那孩子手腕上并排列着六道颜色明显浅于肤色的细长刀疤,大抵是因为色素减退的关系,瘢痕处皮肤看起来近似于白色。它们如同一根根镶嵌在皮肤上的白烛芯,又如同一条条奔赴死亡之路的铁轨。樊静摘下自己的手表将手腕放在童原手腕旁边,两个人手腕上各自探出的白色触角如蔓藤般纠缠在一起。
  樊静手腕上也生着六条奔赴死亡之路的铁轨,两条属于童年时期,两条属于少年时期,两条属于青年时期。年幼时出生在教师之家的樊静常常让身边不知情的同学们很是羡慕,老师是家长在他们眼里仿若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樊静却时常反过来羡慕那些家长不是老师的孩童。
  母亲钱书遇在金水镇支教时认识了家境一般的美术教师樊雄,外公外婆不同意她们的婚事,母亲便与外公外婆断绝了联系。母亲婚后曾经抱着三个月大的樊静回过一次钱家,她认为这个生得如此周正可爱的小小婴孩一定能博得父母的极度宠爱,毕竟她的父母平时很偏爱堂妹家的一对小女孩。
  钱书遇怀揣着与父母修复关系的美好愿望兴冲冲地回到钱家,外公外婆却毫不留情地把忤逆父母的女儿赶出家门。他们说钱书遇这样不孝顺的逆女根本教不出来什么好孩子,所以这个逆女生下的孩子他们钱家自然也不认。
  钱书遇自那以后一辈子都没有再回钱家,她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她要变得优秀,她要变成青城乃至全国最优秀的人民教师,她的女儿则要变成青城乃至全国最优秀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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