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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79开始的文艺时代 第6节

  李清泉嗯了一声,“伤痕文学局限性还是太大了,大部分的跟风之作是个人的情绪宣泄,倒是这个反思文学,真正地戳到本质上了。”
  “对。”
  王朦边看边说:“他提到的‘反思’,跟我正在构思的《蝴蝶》,想到一块去了,那就是反思历史的时候,也反思个人对历史应负的责任,不该只倾诉苦难,却不对苦难作思考。”
  “说到‘反思’,年初茹芷鹃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剪辑错了的故事》,还有李老您挖掘的那个张婕,去年在我们杂志登的《从森林里来的孩子》,都有这种‘反思‘的倾向。”
  周雁茹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还有11月这一期要上的《爱,是不能忘记的》,虽然有伤痕文学的影子,但骨子里,张婕写的跟方言一样,都是理想爱情,都有反思。”李清泉笑呵呵道,“这是一种新的文学倾向,如果我们把握住了,搞不好会是伤痕之后的一种新的文学思潮。”
  “反思文学。”
  周雁茹心情复杂,没料到竟然是方言给他们打开一扇不同于伤痕文学的崭新大门。
  也许《牧马人》会成为反思文学的开山之作,而《燕京文艺》,就是掀起反思文学浪潮的旗手,同样也是反思文学的重要阵地。
  一念至此,三人无不激动。
  “这篇《牧马人》,就放在最新一期小说板块的头版,李老,周老师,你们觉得呢?”
  王朦左看看,右看看。
  “我没意见。”
  周雁茹率先表态,“而且我觉得《牧马人》很有希望入选明年全国短篇小说奖。”
  李清泉笑眯眯道:“没错,周老师,这个方言,值得重点培养,非常有作家的潜质。”
  “我和小王会盯牢他的。”
  周雁茹信誓旦旦地保证。
  在李清泉走马上任以来,《燕京文艺》对有潜力的新秀作家实行“集束手榴弹”的办法重点培养,方言现在和张婕一样,列入名单。
  “恭喜,周老师,这次你的徒弟捡到宝了。”王朦笑得跟朵绽放的菊花似的。
  “应该说,是小王给我们《燕京文艺》捡到宝了。”周雁茹扬了扬手。
  “没错,哈哈。”
  李清泉一笑,其他两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办公室里,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第6章 稿费与回家
  改完稿,方言并没有马上离开,与其在四九城瞎溜达,倒不如呆在编辑部,混个脸熟。
  就坐在给合同工的那张桌子,向季秀英、李悦等人请教和讨论文学,仅仅半天的时间,方言就得到了编辑部上下的一致好评。
  夕阳西下,晚霞烧红了天。
  “看不出来,你懂得挺多的嘛,又懂诗歌,又懂小说。”
  王洁走路飘飘然地把方言送出小楼。
  “懂一点点而已。”
  方言笑道:“明天我还能来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再说你不来,午饭这一顿你就要自己解决了。”王洁站定在门口,“还是说,你要回家去吃?”
  “家啊~”
  方言不禁感慨:“肯定要回家吃饭。”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儿呢?”
  王洁脸色一红,“别误会啊,你的稿费,我们寄汇款单的时候,总得有一个地址,要不然,只能邮到伱插队的那个县城了。”
  “别,还是寄我家里吧,”
  方言说出住址,接着问道:“我那两篇小说的稿费能有多少?”
  “我从刚才就纳闷你怎么没问问你的稿费,嘿嘿,终于问出来了。”王洁笑道。
  “不问可不行,我现在身上没多少钱,兜里比脸还干净,好不容易回趟家,好歹带点东西,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方言把手揣进兜里自证。
  兜里确实没钱,全藏在内裤的夹缝里。
  “是这個理儿,不过汇款单要过段时间才能统一邮寄,现在还没到时候呢,而且也没这么快能寄到你家。”王洁纠结万分,咬了咬牙:“你很缺钱吗?要不要我借你点儿,到时候你再还我?”
  “不用不用,那多不好意思啊。”
  方言摆了摆手,“我就想知道我这回的稿费能有多少,好想想该怎么用。”
  “172块吧。”王洁说。
  “嚯,这么多。”方言又惊又喜。
  王洁解释说,根据去年下发的《关于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试行办法的通知》规定,著作稿是每千字2元到7元。
  千字7元自然是给成名已久的老作家。
  《燕京文艺》给新人作家的最高标准,是千字4元,方言作为杂志重点培养的新秀,也是这个稿费标准。
  《黄土高坡》和《牧马人》两篇的字数一共4.27万,《燕京文艺》来了个四舍五入,按总字数4.3万字来处理,多给了4块钱。
  “你可不要嫌少。”
  她昂起头道:“给你千字四元,已经是我们能给的最高标准,你要想涨稿费的话,只要好好创作,多多投稿,稿费标准自然就能涨起来了。”
  “我不嫌少,4元不少了。”
  方言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年头,国营单位职工的月薪普遍在30到50元左右,172元,好几个月工资啊!
  简直是一笔巨款!
  果然,现在还是搞文学创作来钱快啊!
  “你在燕京有什么困难啊,可以来找我们,我们能帮忙解决的,会尽量帮忙。”
  临走之前,王洁叮嘱了一句。
  “你们杂志招到合同工了吗?”
  方言直截了当地发问。
  “这个我不清楚诶,李老他们应该还在挑吧。”王洁似乎明白了什么,“怎么,你不会想来我们《燕京文艺》当合同工吧?”
  “今天在编辑部跟你们这么一聊,我对文学编辑这个工作挺向往的。”方言点了点头,“况且我返了城,估计也要自己想办法找工作,与其找别的,倒不如找个感兴趣的。”
  “你人倒挺实诚的,真的想当合同工?”
  “嗯,想。”
  “想好了?”
  “想好了!”
  “好吧,念在你这么真心真意的份上,我就帮你问问我师父吧。”王洁抿了抿嘴。
  方言勾起嘴唇,“谢啦,不管事成没成,改天我都请你吃饭。”
  “免了吧,你还是省点钱,给你家里多买点东西吧。”王洁扬了扬手,“我呢,也不要别的,你就多写几篇《牧马人》这样质量的稿子给我就好了,不多,三篇,不,五篇!”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尽量。”
  方言听到“五篇”,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下一秒,挥手告别,撒腿就跑。
  “诶,你别跑啊。”
  王洁大声喊道:“五篇不行,就三篇!”
  ………
  “三篇?那还不得要我老命。”
  下了公交车,方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余晖之中,一道黑影拖在地上,麦乳精在手里摇晃,写着售价3.05元的发票揣在兜里。
  腰包鼓起来了,花钱自然不用束手束脚。
  本来想到全聚德买烤鸭,一只可要花掉工资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没成想还没复业。
  又想买点肉,但没有肉票,非要买的话,就要去朝阳门的鸽子市场。
  原先是一些遛鸟养鸽子的一群人玩的地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民间集市,尤其是票证制度一出,限定了每户每人的口粮和物资,总有这样那样的情况,粮票面票这些量满足不了一家人的消耗。
  于是乎,就有了私下交易,有以票换票,也有以钱换票。
  但这种买卖终究见不得光,光天化日之下,卖的要小心,买的也未必敢大胆掏钱。
  寻思了半天,方言只是做罢,虽然《燕京文艺》每天补贴2块,兜里还有30多块,但稿费没到手之前,要靠这些钱维持到返城。
  买了票,就不剩几个子了。
  干脆给小妹方燕买瓶麦乳精,给家里带了十斤白面和十五斤玉米面,买了这些粮,花了10多块,又给姐姐方红准备了个带插画的笔记本。
  兴匆匆地回到南锣鼓巷,天已经暗下来。
  但再暗,自己也认得那座大杂院。
  他们家就住在中院的正房,三十多平方,一家五口的时候,相当拥挤,父亲方援军过世了,空间才富余起来,但方言宁肯不要这种富余。
  左边的厢房,住着他的青梅,苏雅一家。
  孤儿寡母,她的爸爸跟方援军都是挂面厂的工人,全都死于一场锅炉爆炸的事故。
  那个年头,锅炉有个表,得有人看着,不能过了阈值,过了压力大就会爆炸,一旦这个看的人睡着了,或者开小差离开了,就很危险,偏偏那一天,负责的人竟然跑去谈恋爱。
  结果,锅炉压力容器承受不住,方援军紧急抢救,功亏一篑,葬身在火海当中。
  苏雅的爸爸最无辜,刚好在洗菜,却被锅炉里的滚水冲出来,直接烫熟了,整个一米七几的人被烫成个一团,惨不忍睹。
  苏雅的妈妈,赵红梅赶到现场,和杨霞一样,直接昏死了过去,最后是住在右边厢房的刘建军的父亲,刘东方帮两家收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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