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待太子终于垂头丧气从凤仪宫告离出来,他策划已久的小徐伴读计划,已是彻底告吹。
听林皇后话里意思,那徐晚庭虽排名不符实,却仍在名录的排头之列。只不知,若不将他配给太子,却是会给了谁呢?
是给那个恭谨有余、沉郁不堪的二皇弟?
还是给那盛名在外、私德却有亏的镇国公府世子爷宇文贽?
不管给哪个,都是太子心头放不下的肉。
太子禁不住又想起那日在考场看到的那个纤薄身影,那副将人心撩得忽闪忽闪颤动的眉眼,那难得一见的容色……
虽然一见便有心痒难耐之感,太子却始终未找至那徐晚庭的居处叨扰,乃是因他一心以为,此子已入自己毂中,想法子运作便是。且耐心些等着,等到他入了自己的东宫,成了自己的伴读,一切还不是水到渠成。
然而这横生的变故打翻了太子的如意算盘。他狠狠踱着步,心道,这下可无需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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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贽刚出文华殿,便听殿侧一阵脚步声过来,乃是户部主事赵大人,过来说声巧了,递上一卷烫金清单,道:
“恭喜世子爷,前些日子陛下特下旨清点京郊空荒田,如今算是整理清楚了,刚划归了百亩到您镇国公府名下,地契已录入户部黄册。既见了您,便请将这清单带回给国公爷,下官也算交差了……”
又压低声音道:“兵部该干的事,这回也没含糊,那些荒田庄上竟攒了好些个来历不明之人,您府上那百亩里,兵部已派人‘清理’干净了。世子爷得闲便领人去接收了罢。”
昭明新朝按军功授田,将前朝官员的田土庄园、及所谓“无主荒地”重新清点划归给将领和功臣。如今镇国公府领到的这百亩京郊肥田,镇国公爷宇文璧早已上朝谢过了皇恩。宇文贽便接过那清单,道了谢回至府中。
待回到书房,展开那清单细细看时,才发现,竟有一处田庄标注了“前朝徐氏”,并有兵部核签印章,盖注了“流民凡四人,逐”几个字。
宇文贽脑子飞转,想起那日从那徐晚庭口中听得,他与个小厮和嬷嬷,落脚在城郊自家一处田庄。
世子爷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道不会那般巧合,那徐家田庄竟被户部当作空荒田,给清点划拨到镇国公府名下了吧?
——
却说徐菀音那日在异香园受惊不小,被林大驾了马车接回田庄。本就是娇娇女儿,年纪又小,没经过事的,遭此一遇,便病倒在床,躺了几日。
那柳妈妈虽是见过事的,毕竟是个外来婆子,如何看得清这京城里的暗道子。直替自家小姐后怕,忙要请小姐写信回郁林通知家老爷,却被徐菀音阻住了。
想当初,虽说替兄上京乃是父亲母亲诸般权衡后的决定,但徐菀音自己也好生推波助澜了一番。
她从小未得机会接触那些个高门大户的闺阁女儿,反而多是与男儿在一处长大,养了个有些争强好胜的脾性。周边的兄长男儿们,见她一日日长得人比花娇,却是不知不觉便怜她惜她,哪里舍得与她争抢,更骄纵得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自己有些本事,当得在外闯荡一番。
然而一到京城,先是被那学举考试当头淋了盆冷水;再是莫名其妙被人迷晕了裹起来塞到柴堆里,到现在还不明所以,不知黑手是何人。
把个小女郎搞得既惊又颓,深感丢了面子。又想父亲远在岭南,手如何长也及不到此处,便不愿写那给自己揭短的信。
柳妈妈只得按捺住惊恐不安,令林大紧闭田庄大门,几日也不敢开阖一次。
哪知徐菀音还未得病体消停下床,竟发生了更糟糕的事情。
一队兵将在庄外哐哐砸门,进来便指人吆喝“流民”,令几人速速离开田庄,此处已被朝廷清点回收,连带周边上百亩的田产,如今已是镇国公府上的产业。
那徐菀音拖着憔悴病体出来理论,全无官家公子的派头,被一名混不吝的兵头子推搡一把不说,几句话问得她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兵头子道:“此处乃是天子脚下的空荒田,哪有你们这些个流民想占便占的?可还有王法?”
待林大取出早年由徐菀音母亲卢氏娘家留在此间的地契时,那兵头子觑得一眼,竟几把扯碎了它,瞪眼道:“你想造反不成?敢拿个前朝的破纸头子在此说嘴!便是这个,就能治了你们的罪。若还啰嗦,便将你们套了入狱去……”
徐菀音一阵气苦,弱柳扶风般病恹恹立在一旁,倒是令旁边一名兵爷看得不忍,道:“看你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却如何学流民乱占人庄子来?”
若兮不忿,抢嘴回道:“哪里是占?我们公子乃是上京来考试的,便就住在夫人娘家的这片田庄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撕了我家夫人的地契,待我家老爷晓得了再来与你见分晓……”
见先前那个兵头子又是瞪眼瞧过来,柳妈妈忙过来捂了若兮的嘴,道:“我家公子带的有户帖,众位军爷一看便知……”
乃回里间翻出徐晚庭的户帖,亮出那上面红艳艳的朱批“官籍”二字。
那兵爷方软声对徐菀音道:“徐公子,多有得罪,我们当差的只认眼前这道令,旁的那些,也确是管不来。最近京里如您这般来考试的公子甚多,哪一个不是官家的哥儿?我见他们不也多是住的驿馆么……您的这个地契,确是不合规矩,到哪里也是做不得数的……”
徐菀音见与这群兵痞没得可说,只得令柳妈妈几个收拾了东西,套上马车往城里去找驿馆落脚。
林大驾着马车跑了好几处驿馆,才算找到合适的住处。待得安顿下来,已是日薄西山。
柳妈妈带着若兮忙着在驿馆的厨房里好歹弄点吃食。
徐菀音不得不提笔写信告知远在岭南的父亲,京城城郭的徐家田庄已糊里糊涂易主了。
写信时,想起那兵头子言道,田庄周边百亩,已成镇国公府上的产业。突然醒过神来,心想怎的如此凑巧,先前见过两次的那宇文贽,不正是镇国公府世子吗。
这几日被折磨得眼见清减许多的小女郎,霎时间气得柳眉倒竖,骂声“瘟生”,将个纤素小手狠拍在案上,又疼得“咝咝”吸气不已。
待柳妈妈和若兮将饭食端至屋内,又分得一份给了那林大,徐菀音便令她二人与自己一道吃饭。
这驿馆条件平平,平日乃是走镖之人落脚处。
因这回上京考试诸生人数众多,三百来号人,大部分都选择了住驿馆,加上他们的随从小厮等,堪堪将京城里各大驿馆占了个满满当当。
原来昭明新朝一番血色“清洗”下来至今,朝野清明的时日不长。这回被新皇召唤到京的地方官员子弟们,俱是惴惴,即便有些人在京城中还有相熟的门户能提供落脚处,却大多为了避嫌,不敢贸然上门,唯恐被抓个痛脚,染上点前朝官司。
等到徐菀音一行几人被赶出徐家田庄之时,能找到现下这个驿馆,已是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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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一福利:世子爷还没到又争又抢阶段,和徐公子的缘分就各种开始了[坏笑]
第12章 驿馆
一开始,徐菀音见那驿馆伙计将自己一行领去的两间屋好生寒酸,还嘀咕抱怨,却听随后过来的驿馆老板硬梆梆解释道,自家这驿馆,本就不是给官家公子住的,长年只接那些相熟的镖队镖客。今日恰好还剩两间屋,若是明日,自家的熟客上门,说不得还要请了您几位搬走云云。
柳妈妈是个未雨绸缪的,听驿馆老板如是说,当下便令林大再去跑跑其它驿馆,等到晚间用饭时,林大已回,道好歹找到了一所能安稳住下的,付了定银,明日便挪窝。
徐菀音头回离得父母,独自在外应对这些起首,虽有惶恐不安处,却也觉得新鲜。先前那被赶、又流离的愤懑,慢慢平复下来。只还恨恨地想那镇国公府,盘算如何能找那宇文世子打打嘴上官司。又觉不妥。便是这般翻来覆去胡思乱想,胡乱吃几口饭,便到床榻上歪着。
这驿馆里油灯都是埋了灯芯的,火苗子一点点,屋子里一片暗黑凄清,将个十四岁的小女郎勾出一番伤心情绪来,默默靠在那里流泪。
柳妈妈收拾得完,过来看见,忙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道:“天可怜见,也难怪小姐伤心,即便大少爷在此,也是应付不来。
要叫老奴说,小姐这一趟糟心事过来,又都处理得妥妥贴贴,这样的历练,倒是在家中老爷夫人跟前遇不到的机遇,好叫老奴又高看小姐一头……”
徐菀音小姑娘心性,被柳妈妈这般又是安慰又是夸赞的,生出点得意来,便收了眼泪,道:“便是母亲在此,怕是也不知所谓呢……”
柳妈妈忙附和道:“可不是么,夫人做小姐那会子,老奴是不知,要知道,夫人刚嫁给老爷那时,真真是个娇娇大小姐,可没有咱家小小姐如今这般的沉着能干,怪道老爷能安心让小小姐到京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