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林逢秋推着箱子停在爷爷家的水果店门外，抬头就看到柜台里摆着一台电视，上面正放着自己前两年导演的一部文艺片，声音开得很大，隔老远都能听到。
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椅子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看电视，全然不在意店里的生意。
“爷爷……”林逢秋喊了一声。
林引鹤转过头来，看到林逢秋，原本没什么精神的脸上倏然泛起一抹笑，深深下陷的眼窝里，一双褐色的眼眸也变得明亮起来。
“小秋啊。”
林引鹤一辈子都生活在青芜镇这座江南小镇上，林家三代果农，半座山的山头都是林家承包的，生活富足，不曾想到了林致远这一代，出了个大学教授，如今已是青云大学物理系院长。
而林逢秋就更厉害了，他从小就聪慧，学什么一点就通，考试次次是头名，后来做了导演，部部戏都叫好叫座。
林引鹤不懂什么金狮奖、金熊奖、最佳导演奖……但他知道大家都在看自己孙子拍的电影。他也看，看着这些电影，他觉得，就能离林逢秋更近一些。
林逢秋摸了摸自己一头显得有些叛逆的白发，没想到林引鹤浑不在意，满脸都是因他到来的欣喜。
“房间还是以前那间。”林引鹤站起身，“你寄回来的东西，我都没动，在你房间里。”
林逢秋拎着箱子进门：“嗯，我去整理一下。”
林引鹤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里的蒲扇摇一摇的，跟着他一起穿过店铺往小院去。
镇上大都是这样的建筑，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家的小院，林家的小院宽敞，院子也修得漂亮，花花草草都长得格外繁茂。
林逢秋进了自己的房间，才发现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雕花小轩窗半开着，有风撩动窗帘，也吹动了他的额发。
林逢秋在青芜镇长到了十岁。
那时候林致远工作忙，严轻岫还在做导演，他奶奶过世得早，林引鹤在青芜镇难免孤独，所以夫妻俩把他送到了青芜镇，陪着林引鹤。
其实以前的很多记忆林逢秋都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小镇上的幼儿园要过一座石桥，爷爷背着他去上学的时候会故意装脚滑吓他，逗得他紧紧搂着爷爷的脖子，吱哇乱叫。
还记得爷爷承包的山头种了满山的果树，一到秋天，带他去摘果子，果农们热热闹闹地摘着果子说笑聊天，他就在果园里东逛西逛，摘一个吃一个，吃多了凉了胃，半夜疼得直哭。
回忆随风来，又随风去。
林逢秋把箱子推去角落放好，这才开始拆自己寄回来的好几个纸箱的东西。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逢秋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银行转账的信息，二十万。
下一瞬，微信上弹出了一条消息。
[老林：到爷爷那儿了吧？给你转了点钱，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
林逢秋出柜的事，林致远倒是接受良好，他教过太多学生，看过太多爱恨纠葛、人间百态，所以经过刚开始的意外和几天的心里建设后，他便接受了这件事。
但他不知道怎么劝严轻岫，这些年他总是忙于工作和实验室，对家庭疏忽了太多，严轻岫对他也有怨，他现在去劝，无异于火上浇油。
林致远只能先私底下补贴儿子一些，让他不那么捉襟见肘。
林逢秋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亲厚，但也不算糟糕。
严轻岫是控制欲太强，他们的相处充满了为他好的建议和无休止的抱怨诉苦。林致远是工作太忙，缺少沟通。看着银行卡上数字，林逢秋想了想，把钱转回给了林致远。
[林逢秋：我还有点钱，不用。]
他虽然卖房卖车几乎是赔得倾家荡产，但这几年他买了一支基金，一直没动过，卖掉也还有些钱，不至于喝西北风。
而严轻岫要是知道林致远攒私房钱，还补贴他，老林同志就完蛋了。
林逢秋把手机收了起来，心想，这钱还是给老林留着吧。
……
满处云天消暑色，几番小雨慢新凉。
日落时分，天边一抹粉一抹蓝，远处又铺开一抹橘红，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得撑船的船家黝黑的脸都染上了霞红。
寻玉臣沿着河边走过，找到了民宿老板跟他说的“林家果铺”。
这家水果店门面开阔，装潢古朴，店里各种水果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靠墙的位置放了一整排的冰柜，里面的水果在氤氲的冷气里看着都格外新鲜可口。
寻玉臣看到了脸上盖着报纸挡光，在躺椅上靠着睡觉的老板，目光从报纸下隐约露出的一头小白毛上掠过，开口道：“老板……”
一道清朗的嗓音懒洋洋地应：“价格都标了，自己挑，自己选，选好了跟我说一声。”
寻玉臣挑了挑眉头，有些意外于老板这年轻的嗓音，也意外老板这般随意的态度。
他从一旁拿了一个袋子，去挑自己想买的水果。
圆润饱满的荔枝，果色艳丽的水蜜桃，还挑了一个麒麟瓜。
柜台上放着一个电子秤，寻玉臣把麒麟瓜放了上去，这才又喊老板：“我挑好了。”
年轻的老板有些不耐烦地掀了报纸，一头微卷的小白毛，看着就像不认真读书毕业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家看店的青年似的。
他站起了身，寻玉臣也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俊俏，不输娱乐圈明星的脸。清俊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浓密的睫毛随着眼睑开合，漆黑的双眸漫不经心地一抬，如同寒水里映着的点点星子，随着水波摇摇晃晃。
视线对上的瞬间，寻玉臣喉咙有些发干，心脏也砰砰砰地直跳。
一个月前在微博上公开出柜、爆锤渣男、因为不拍抄袭的剧本，就ⓢⓌ决绝地毁了自己的电影，搅得娱乐圈满城风雨然后销声匿迹的人，突然出现在寻玉臣面前，让他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林逢秋没注意到他的失神，低头熟练地过称算钱，给他报了个数字：“69块3，抹个零头，69。”
寻玉臣拿出手机，对着柜台上贴着的二维码扫了一下，付款。
林逢秋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每个导演在拍摄的时候都有自己喜欢的和常用的凝视角度，林逢秋也不例外。他最喜欢凝视修长的手指和深邃的眼睛，所以下一瞬，他抬眼，看向了这位客人的眼睛。
那张被口罩遮去的脸上，偏长的额发间露出的眉眼如同拨云见日般，天光乍泄在其中。
放在柜台旁的林引鹤的手机响起了钱币到账清脆的声音：“支付宝到账，690元。”
四目相汇，林逢秋皱了皱眉头。
“你多输了一个零。”
寻玉臣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便含了一抹笑。
“抱歉。”寻玉臣低声问，“可以加个微信，转回给我吗？”
他有一双深邃的眉眼，眉尾一颗小痣，双眼皮，眼角微微下垂，乌黑细密的睫毛里嵌着一颗水润的明珠，清凌凌的，漂亮得让阴沉沉的天色都亮了几分。
也让林逢秋觉得似曾相识。
林逢秋看过这样的眼睛。
他在思索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便没有多想加微信比支付宝直接转回去麻烦多了，直接点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好友申请，看到微信昵称上“寻玉臣”三个字，林逢秋惊讶地一抬眼。
男人笑着，不紧不慢地摘下了口罩：“林导。”
那张朝气蓬勃、英气逼人的脸如同黑夜中的夜明珠，染着身后的一点日色，光华夺目。
林逢秋皱了下眉头，通过好友申请，然后把多余的621块转给了寻玉臣。
“寻老师。”他把手机收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寻玉臣，客气寒暄，“看起来，你的伤都好了？”
林逢秋第一次见寻玉臣，脑子里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年轻影帝的履历。
十九岁出道，拍的第一部作品就得了最佳男演员提名，随之因为那张出众的脸和精湛的演技，红透娱乐圈。
二十岁，他出演的第二部电影《照破青山》拿到了影帝奖。却也是这一年，寻玉臣拍摄《鸣鸿刀》时，因为一场高难度的马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伤严重，坚持拍完那部电影后，就开始低调地休息养伤。
这是去年冬天的事。
今年满打满算，寻玉臣也才二十一岁。
林逢秋的目光从他俊朗的眉眼间掠过，心里感慨了一句，真年轻。
“林导知道我受伤的事？”寻玉臣有些意外，然后眼尾微弯，眨出一抹笑来，“早就恢复好了。”
年纪小，再加上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笑起来温然和煦，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全网谁不知道？”林逢秋心里生出了点他乡遇故知的微妙感，随手拉开冰柜，给寻玉臣拿了瓶冰杨梅。
“多少钱？”寻玉臣客气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