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颜浣月看着慕华戈的背影,又听到几声轻嗤。
  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每次试炼都败于人手的连续打击,若慕华戈是已选师的人,或者是专司管教他们教习,他们的心里还能平衡一些。
  但慕华戈与他们是同斋,这便有许多差别,等级地位相当的人之间,有时帮助也会变成旁人眼里的炫耀与轻狂。
  站在颜浣月身边的李籍双手抱臂,翻着白眼,道:
  “这么积极?慕师弟,昨日秘境试炼之前,您连着三天第一个登青云台了,您要不歇歇吧,颜师姐修龄最长,今日便请颜师姐先登青云台吧,反正您最后一个上也不妨碍赢,青云台还是守得住。”
  慕华戈纵是再单纯,也听出了这话里的讽刺之意。
  他转过头来看着颜浣月,脸色有些尴尬,问道:“颜师姐,今日可要先登?”
  颜浣月知他误会是她同李籍说想要先登的,便笑道:“李师弟想先登,又不好意思说,只能先将我推出来,可我倒是想与慕师弟切磋一二,也好知晓哪里进了,哪里退了。”
  李籍瞥了她一眼,一边装模作样地揉着脸,一边悄声说道:“颜师姐,我可没说我想先登啊,你不论同谁动手,都算是在磨刀。”
  斋内先登而已,并不必费什么心机,颜浣月不再多费口舌,跨出一步纵身跃上青云台。
  右手掐兰诀向慕华戈一礼,左手微微伸出,雾粉色春衫薄袖在风中轻轻拂动。
  “慕师弟,请赐教。”
  第16章 旧事
  慕华戈并不善于处理纠纷,心中尚还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四下看了看,除了翻着白眼的李籍,其他人倒是对今日敢于先登的颜浣月兴趣更大一些,他终是应邀跃上青云台。
  只是还未落地,颜浣月的闪着寒芒的刀尖兀地向他侧颈刺去。
  他没料到颜浣月竟然会这么快就出手,不过到底修为有所差距,那刀风扫来时他便已凌空腾起,往青云台另一边落去。
  颜浣月亦贴在他下方滑了过去,在他未落地之前,双手提刀猛地向上一跃,破风劈去。
  台下瞬间屏息,寂静一片。
  慕华戈随手掐了个剑诀,挥出一道剑气砸开了她的刀。
  颜浣月被震得双臂发麻,却紧紧握着刀柄,借势将刀在空中挥了半圈,又顺势向他斩去。
  衣衫浮荡,慕华戈意态逍遥地轻轻落到地上。
  指尖再度祭出的剑气直向她脖颈刺去,颜浣月神色一凛,右腿后撤一步侧身躲开。
  那剑气擦着她的唇角飞了过去,一阵被震破肌肤的麻痛后知后觉地蔓延了起来。
  台下一个年纪较小的师妹见状忍不住“啊”了一声。
  下一刻,慕华戈冰凉的双指即将抵在她颈间,但看着她唇角蜿蜒而下的血迹,他顿了顿,略带歉疚地说道:“抱歉,颜师姐……”
  颜浣月擦了擦下巴上的血,神色轻松地摇了摇头,往一旁退了半步,笑意盈盈地说道:“无妨,你赢了。”
  慕华戈关切道:“稍候我拿药给师姐……”
  却忽地听到台下一阵倒抽冷气。
  慕华戈颈间蓦地一凉,只觉得刀刃就停在他脖颈分毫之处,若再用些力道,他恐怕已是鲜血溅涌。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颜浣月略带寒意的双眸,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
  台下同斋们爆发出一阵鸣叫,“颜师姐,你竟然也会玩阴的!”
  “慕师弟,大意了啊!”
  “平手!平手!平手!”
  颜浣月看着慕华戈眼里的某种信任顷刻破碎,这也难怪,她前世哪里有这么不择手段。
  前世她每次试炼都是拿出自己的修为来一顿输出,再好生挨上一顿打,直来直去快速下场,不带多挣扎一下的。
  慕华戈或许会防别人,却不会想到她竟然也开始耍这等心机了。
  她收回刀,笑意有些淡,“今日青云台上无疑是慕师弟赢,只望日后下山,慕师弟不要心软,莫在生死关头为对手留半分余地。”
  慕华戈看向负手立着的韩霜缨。
  韩霜缨说道:“未指死穴便是未胜,慕师弟并非败于心软,而是败于轻敌,败于你未将颜师妹放在眼里,且记着今日的教训,若你狂妄自大、毫不防备,即便是再弱于你的人,也有取你性命的机会。”
  慕华戈自知轻敌与心软自己兼有,输了就是输了,也不多做辩解。
  只低着头,向颜浣月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颜师姐今日教导。”
  又跃下青云台向韩霜缨行礼,道:“多谢韩师姐教导。”
  二十七岁的李籍猛咳了一声。
  又拿出在尘世滚过许多岁月的姿态,笑呵呵地宽慰道:“慕师弟,太年轻了,还是要多加磨炼啊。颜师姐,我来讨教一二。”
  上次用了的招数这次自然不顶用,对慕华戈有用的招数对别人却不一定有用。
  颜浣月被李籍追着拿剑砍,咬牙坚持到第十二招,已是满头大汗,鬓发飘散,唇角带血,整个人都透露这一股慌不择路的忙乱。
  她接不了招,生生挨了几次重击后便躲闪逃离,耗得李籍也有些疲累。
  等他稍有松懈时,她便不顾死活地猛冲过来提刀便砍。
  几番下来,李籍被她弄得满腔怒火,手中长剑凝气,似游蛇一般追了满场追上她,猛然刺向她眉心处,被护灵决尽数化解。
  颜浣月“嘭”地砸在青石地上,胸口呕意翻涌,脑袋嗡嗡地荡着一圈又一圈涟漪。
  。
  不远处的水榭边。
  萧惕然嗤之以鼻地说道:“谭师姐,就她这种上阵纯挨打的,也真是有勇气与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比试,除了阴招之外,还有什么能耐。”
  “萧师弟,你不能指望你此生所遇对手皆弱于你,所以,与修为高者比试又有何不可?何况,她……还赢了一场。”
  萧惕然睁大双眼,“她那也算赢?”
  谭归荑微微眯了眯双眸看着远处飞下高台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些空荡。
  她想,她或许更愿意看到颜浣月挨了打便立即放弃。
  畏惧困难、说倒就倒的人,即便再聪明周全、天生灵体,也走不了多远,终究是走不到真正的角逐场的。
  因为虞照之前的一些言语,她以为颜浣月是个无知又愚蠢的娇娇,可颜浣月的表现,却并不像虞照同她说的那样。
  看来,若真的想了解一个女子,最好不要从一个不怎么看重她的未婚夫口中去认识她,甚至,是前未婚夫或前夫。
  但有一点虞照没有说错,颜浣月在修炼一途上,确实是个显而易见的废物。
  这令她放心了许多。
  身为云京虞氏长房子孙,虞照骨子里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令这样的神仙子屈就于一个无家无世的废物,他又怎么会真的甘心呢?
  她希望颜浣月多少接受现实,这是世上的许多规则只是给弱者制定的,婚约,亦然。
  她见过一些不清醒的女人渴望用情爱令身处高位的男人屈尊降贵,却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怎样卑贱的玩物。
  所以颜浣月退婚,她很惊讶,惊讶于虞照口中庸俗无知的颜浣月竟然算是一个清醒之人。
  知道自己配不上虞照,早早放弃,又何尝不失为有自知之明呢?
  只是,颜浣月故意挑在她们因虞照有所争执的时候退婚,真是令人厌恶啊。
  凉风吹过,水榭边风荷馆半掩的窗扉敞开了许多。
  半卷的竹帘下,露出窗内人雪白的脖颈和瘦削的下颌。
  谭归荑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披风遮掩间露出的一抹金色。
  见帘内那人轮廓似乎生得精致,她有些好奇,摇了摇虞照的衣袖,轻声问道:“帘内是谁?”
  虞照看着青云台的方向,恍然回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
  谭归荑又问了一遍,虞照转头看向风荷馆,待看到那被半卷竹帘遮着眉目的侧脸时,蓦然愣怔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他快步行到窗边躬身道:“见过掌门真人。”
  帘内人修长如玉的手抬起竹帘,一双精致而纯然的眉眼露了出来,其人语气疏淡清冷,从容有礼,“师兄认错了。”
  谭归荑带着萧惕然追过来,猛然间一看到裴暄之,眼前骤然一亮,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
  她只觉得这帘内的少年当真清俊非凡,分明是个清冷病弱的,可眉间眼下却隐隐约约带着些许难以形容的惑人之态。
  裴暄之向虞照略一颔首,放下竹帘,又伸手去合窗。
  他抬手时露出披风下的长命锁,谭归荑瞥见一抹金色隐遁窗后,眨了眨眼睛。
  她记忆中那枚长命锁一直被雪和泥玷污,纹样始终模糊不清。
  许多刻意掩盖的回忆突然侵袭而来。
  风雪夜里,长命铃泠泠清响,衣衫破旧的小男孩赤足从雪地跑回废弃茅屋中,把一块热乎乎的红薯塞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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