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苏显卿愣了一下,凉凉地说道:“颜宝盈,你三岁之前在长清殿,是谁一有空就陪你玩哄你吃饭睡觉的?
  这才几日,你就能为着他来指责我?你真以为暄之想见师父吗?他手上有师父的传音云简,若他真的想见师父,会让你来通报?”
  颜浣月说道:“他恐怕确实不想见,但必须得见,不过,苏师兄,希望你能明白,掌门清誉有损之事,错的不是暄之。”
  说着就越过苏显卿往殿内走去。
  苏显卿跟在她身后,淡淡地道:“你果然长大了,懂事不少,不过我师父当年一朝白雪遭污,还为此自受雷刑,我对他们母子始终会有偏见,这我改变不了,也不打算改变。”
  说着轻轻叩住她的肩,“我去给师父通传,你在此等候,前几天下山给你捎了个小玩意儿,拿回去玩吧。”
  下一刻,颜浣月手里被塞了一个摇头晃脑的小木娃娃,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没一会儿,裴寒舟沉着脸挟着一阵凉风从内殿出来,一见她就问道:“宝盈,暄郎如何了?”
  颜浣月看了眼苏显卿,后者知趣地没有跟出来。
  路上颜浣月将裴暄之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裴寒舟越听脸色越深沉,末了,略有些沧桑地说道:“前几日莫名吐血,今日又这般……他是一个字都不肯跟我多说。”
  吐血?
  颜浣月知道他身体弱,可他向来要强,不知他在这个时间段身体实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云纱窗外,颜浣月听着掌门进去之后有着一段长久的沉默。
  许久,她听掌门说了句,“还好,今日这事未曾伤到你,你如今感觉如何了?”
  窗内少年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语气却是少见的冷淡,“散香而已,颜师姐也在,我不是故意去沾她身上的先天灵气的,实在……管不住。”
  掌门叹了一声气,“等定了婚期,换了心契,你慢慢就会康复了。”
  第28章 小试
  每个人面临的难关不同, 最在意的东西也不同,裴师弟和掌门都有他们自己的难关要过,她也有。
  纱窗内的父子二人的沉默仍在继续, 颜浣月转身离开了裴暄之的院子。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先沐浴更衣, 而后出门折了几枝茉莉。
  回小内室中为父母和自己的牌位上香供花,顺便往祭碟中放了几个从裴暄之那里拿回来的点心。
  吃下守元丹后,盘膝坐在床上, 将从那个被杀了的神使之仆那里拿回来的小黑匣子拿出来。
  这小黑匣子看不出是用什么木料做的, 只是整个匣子都雕刻着繁复扭曲的法咒。
  她在路上一直不曾拿出来仔细查看,只是随手抓了只老鼠放了进去, 每日放些米粮喂它。
  这会儿用意念探查,那老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墙角啃木头磨牙。
  匣内的空间不大, 宽窄皆是五步左右。
  灵修界藏宝囊之类的可以存放死物的法器很多,但可以装活物的法器却很少见。
  最初这里面还遗落着一些不同人带血的牙齿、头发、骨骼、指甲之类的东西。
  她全都收拾出来埋葬渡化了,只是这显而易见,小匣子是被那人用来装劫来的人或者妖的。
  她曾拔了一根鼠毛出来, 借此寻找那只老鼠的位置, 却无法指引到距离极近的那个匣子。
  关进去的人, 等同于消失。
  颜浣月收回意念, 看着躺在手心里小小的匣子, 眼底的漠然毫不遮掩地氤氲开来,神思微微飘远。
  怪不得内门弟子一个比一个地喜欢出门问世,看来人若有余力, 还是要多出去历事的,不仅可有利于人,也可有利于己。
  这东西到她手里, 对她想要做的事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收好匣子,她运转灵气,随手捏了个结界,掐子午诀落于丹田处,准备将意念探入神魂之中。
  这一路上她除了修炼运转灵气之外,亦时常试图探究自己神魂深处那种被死气掀起的剧痛之下,灵力涌动的缘故。
  她发觉那夜灵力翻涌之时,她体内的先天灵气并未有什么巨大的波动。
  更不至于像以往那般与外界灵力失衡,疯狂吸收外界的灵力倒灌灵海灵脉,激得她吐血。
  神魂剧痛折磨她时,先天灵气只是静静地待在她体内每一寸血脉中,十分配合地与引入的外界灵力混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地往她灵脉之中挥霍灵气。
  那般乖顺配合的先天灵气,她都快不认识了。
  子午诀既成,放在身旁的三清铃亦随之铛铛铛三震。
  熟悉的疼痛像是数条蛇一般飞速蹿过她的脖颈处挤入大脑,瞬间冷汗淋漓。
  趁这痛楚还没有彻底控制不住,她死死掐着子午诀,将意念强行压入神魂之中。
  片刻之间,疼得她右手大拇指指甲将左手掌心生生抠出了一道血印来。
  她的神魂深处,是一片血痕斑驳的天空。
  无边无际的天穹像是被活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血洞一般,那些深不见底的狰狞血洞带着呼啸的风声寂静地俯视着她。
  天上下着血雨,砸在残破的焦土上,衰青野草上也血色水珠滴滴落下,毫无生气。
  前世这里原本并非如此,只是由五行之气组成的最寻常的天地之景。
  她的意念像风一般继续向前飘,她需要赶在这里彻底血雨滔天时再跑得比前几日远一些、再远一些。
  血雨越来越大,她的意念逐渐被身体的疼痛侵扰,开始有些涣散。
  她拼命向前飘,远远地,看到极远处黄金台上仙鼎的轮廓。
  高高的黄金台上,被烧得通红的仙鼎浓烟缭绕,那具焦黑的骷髅坐在鼎沿上远远地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颜浣月忍着越来越重的剧痛,大声唤道:“颜浣月!何不助我!”
  她听到那焦骨干涸的声音如同烧干的老木一般喑哑道:“颜浣月,以何祭我?”
  “清香宝蜡,四时之花,护生之功,灵微之徒,银环之首,虞照之尸……最重,还恩于裴……”
  那焦骨笑了笑,笑声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琴师在弹奏与她一样行将就木,即将干裂的蚕丝琴弦一般涩滞沉哑,
  “一一祭我,便是修我,修我修己,修己修人,人道悠悠,天道茫茫,悠悠茫茫,大道无疆……”
  她坐在鼎沿边晃着脚,滚滚浓烟流转于她脚下,缭绕簇拥着她,她仍旧继续低声呢喃道:
  “弃我怜傅,永坠炼狱,忘我就虞,万世为奴,唱名不祭,终以自祭……”
  颜浣月忍着越来越剧烈的疼痛,狰狞着喊道:“誓死供祭,永不相弃……”
  她翕然睁开眼,掌心的血滴滴答答地从指缝滑落,她抬袖擦了擦满脸的冷汗。
  呵,怜傅就虞,那是怎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院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叩门栓。
  她涤净血污挥开结界,到院门口将门打开。
  房内漫到院中的烛光与月色相和,照得这夜也不算太过凄迷。
  以往总是自信张扬的薛景年少见地有些微局促,“颜浣月,我听说你回来了。”
  “嗯。”
  “我也是刚刚才到,前段时日被师父派去临江,想喝一杯吗……”
  颜浣月跟他没什么好喝的,但却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地名,“支援虞照?你很开心吧?”
  薛景年颔首道:“我是去支援虞师兄了。”
  原来是来显摆这个的。
  颜浣月想了想,问道:“临江事毕,他们可是去了神都门?”
  薛景年眯了眯眼眸,“你在意虞师兄,还是在意裴暄之?”
  “不说拉倒。”
  她直接转身退回院门内挥手关门。
  薛景年向前一步将自己卡在门扇里,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颜浣月!上门都是客,你就如此待客,这么不讲究的吗?小时候是谁跟我说要待同门有礼的?”
  颜浣月笑了笑,甩开了他的手,“这规矩对你倒不必。”
  薛景年怔怔地看着她被月色和烛光勾勒的笑意盈盈的模样,直到被她一把搡出去才渐渐恢复过意识。
  对着“嘭”地一声关上的门扇,他不禁摸着鼻子咧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神态又逐渐落寞,最终甚是萧条地转身回峰。
  不怪她还一直挂念关注着虞师兄的动向,他这次去了临江才知晓虞师兄对女子可以有多好。
  他以前光顾着埋怨招惹颜浣月,从来没发现虞师兄对她是不是也像对谭道友一样好。
  这次去临江接触之后,他发觉谭道友人也很不错,开朗、大气,男孩儿一般同他们称兄道弟、把酒言欢,一点儿也不像别的女子一般扭捏做作。
  谭道友对他也很好,处处关心……
  若是颜浣月也有谭道友那样的性情,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开始对月饮酒,谈论这一路所见所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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