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昨天种种,傅云修也看出来了,那小丫头心大胆小又固执,但他还是笃定的说:“会走的。”
  等她看透一切,就会走了。
  “公子,馒头哥,出来吃早饭了。”阿满的声音自外面响起,清脆嘹亮,如同早晨的朝阳。
  饭厅在厨房侧面,说是饭厅,其实就是个随意搭建的小棚子,还是四下漏风的那种。
  阿满去厨房捡了些还没烧完的木炭,用一个破烂的盆装着,放在傅云修要坐的位置充当火盆。
  傅云修推着轮椅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火盆。
  倒是个心思细腻的。
  馒头拿着碗筷过来,厨房屋顶坏了,时不时的会往下漏土,碗筷放在那边,总是一层灰尘,所以馒头索性将碗筷放进了自己房间。
  反正他一个人住一间大屋子,橱柜放在那里也不显得拥挤。
  “我说怎么没在厨房找见碗筷。”阿满接过碗筷放在桌上,兴冲冲的打开食盒。
  侯府送来的饭盒是红漆木的,偌大的一个饭盒,拎着就沉甸甸的。光是看这盒子,阿满觉得里头的吃食肯定是极好的。
  只是,当她打开食盒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昨晚没睡好,眼睛花了。
  饭盒的第一层,是一小碟咸菜,黑黢黢的,看不出食材本来的样子,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阿满打开第二层。
  第二层倒是正常,是四个白面大馒头,应该是醒发了很久,胖乎乎的挤在一起,美中不足的就是稍微冷了些。
  打开第三层,里面是个带盖的大瓷碗,瓷碗里面是红豆粥,好像是刚煮好的,还散发着热气。
  若是寻常人家,这样的朝食已经算得不错了,可侯府哪里是平常人家,更何况傅云修还病着。
  这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病人的吃食,没有荤腥也就罢了,竟连一点新鲜的蔬菜都没有,竟这么敷衍吗。
  难不成是侯府没钱了?
  阿满想着侯府那气派的高门大院,就觉得自己这想法可笑至极。
  “公子?”阿满抬头看向傅云修,就看见他们主仆俩神色如常,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食不言。”傅云修开口打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询问,阿满只能暂且咽下心中的疑惑,平静的给两人打好了粥。
  梧桐苑吃饭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三人同桌而食。
  阿满喝了一口粥,才发现这粥徒有其表,米是硬的,红豆根本就没熟,喝在嘴里口感极差,十分寡淡。又尝了咸菜,好家伙差点每把她齁死,着厨师绝对是打死了买盐的,至于馒头,都不用她自己尝,光是看馒头掰开的那半个就能看出来,馒头是昨天的,最里面还有夜里冻出来的冰碴子。
  阿满心里五味杂陈。
  这已经不是敷衍不敷衍的问题了,这是明显就没把公子当主子看。
  吃饭时,阿满频频抬头,但傅云修面不改色,吃完了一小碗粥和半个馒头。
  阿满搅着碗里的粥,心中涩涩的,有些难以下咽。
  虽然自己跟这位冷面的公子接触的不是很多,但阿满却看得出来,公子是个面冷心热的,他虽说不想留下自己,可也没有真的苛待自己,无论是昨晚馒头给她安排房间还是给他吃食,她知道都是他点过头的,否则馒头作为一个下人,又怎么敢。
  更何况,昨天夜里他并未真的让她在外面过夜,其实他大可以让她再地上睡一夜的,但他并未如此,阿满也不是没看出他的挣扎,但终究,他还是让他睡了软榻。
  就冲这些,阿满就知道,外人嘴里的公子并不是真正的公子,公子,其实是个极好的人。
  可现在,极好的人却得了个这样的待遇。
  阿满想着想着,眼眶就有些发热,也没听见上首的傅云修已经喊了她好几声了。
  “阿满,阿满。”对面的馒头看不下去了,扯了扯她的衣袖,“公子问你话呢?”
  “啊?”阿满茫然的抬头,正好就对上了傅云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澄澈的圆眼被泪水洗过后更加的明亮,带着一股子稚子般的清纯无辜,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撞进了傅云修的眼里。
  傅云修猛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砰砰砰”地跳的极快。但好在他的理智还在,假咳了一声移开眼。
  馒头适时的开口,“公子是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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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听到馒头的话,阿满神情暗淡了下来。
  昨晚公子的仁慈,让她差点就忘了自己并不被人欢迎。
  阿满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悠悠道:“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低,却依旧坚定,跟昨日傍晚一模一样。
  傅云修就不明白了,梧桐苑这破地方究竟有什么好叫她留恋的。明明之前那些人都不用他赶,住一晚上吃一顿饭,自己就先受不了逃走了。
  “姑娘心智如此坚定究竟是图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就是个废人,又是侯府的弃子,姑娘跟着我,捞不到一丝好处。”傅云修神情讥讽,也不知是在讽刺自己还是讽刺阿满。
  阿满从他的话语间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他,好半晌才朱唇微启,“不是。”
  她声音太低,以至于傅云修压根就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尤其是在阿满就这么明晃晃的盯着他看的时候。
  傅云修忽然就很想知道她说了什么,他问道:“什么?”
  “我说,公子不是废人,也不是弃子。”阿满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了傅云修的心上。
  “呵!”傅云修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忽然就笑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竟也配说这种话?”
  从他坐上轮椅开始,侯府的每一个,便都觉得他成了一个废人,言语间有意无意的贬低,眼神里似有若无的怜悯。若说那时他还有一丝坚持,那在父亲去世后,他被诊断出活不过二十五岁时便彻底崩塌了。
  家主走得突然,又并未拟定少主,各方角逐下,他这位嫡长子却成了一枚真正的弃子,为了不碍着别人的眼,他便自个儿搬了出来,至少能安静的了此残生。
  馒头跟着傅云修多年,知道自家公子最忌讳别人说起这些,更何况阿满这算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自家公子虽然性子冷淡,但待人接物却向来是彬彬有礼,如今都对阿满爆粗话了,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他拉了拉阿满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可阿满却根本不听,反而是直接顶了回去,“那公子觉得,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人就配吗?”
  从方才傅云修说话的眼神中,阿满看得出来他对“废人”“弃子”这两个字的厌恶,可见他心中还是有所挣扎的,只是面对悠悠众口,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开始相信,自我厌弃。
  “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人,是真的了解公子吗,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在阿满看来,真正的废人,是像村里那些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人,他们一天好吃懒做,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儿,祸害自己不说,还祸害别人,阿满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废人。
  公子只是腿脚不好,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未事事都假手于人,而是自己尽力而为,平日里读书练字,侯府那边送来的吃食,他也从来不嫌弃。他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独善其身,又如何称得上是废人。
  这么多年,劝过傅云修的人其实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无论怎么说,最后在看见他的腿后,便总是一脸惋惜,只有阿满,她好像看不见自己的废腿,就那么直白的,甚至有些莽撞的否定掉了那些话,甚至还反过来质问他。
  了解他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些人品头论足起来,好似各个都是大师一般。
  看着阿满如此坚定的承认自己,内心向来黑暗的角落忽然照进来一束光亮,刺眼的让傅云修不敢直视,只能低下头去逃避。
  可目光落在那两条因为常年坐着表面看似无异,实则青筋暴起丑陋不堪的腿上,在龟壳里躲久了的人忽然就又缩回去了。
  即使再心有不甘,可废人就是废人,他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呢?
  傅云修冷笑一声抬起头,对上阿满那双干净的眼睛,满是讥讽的说:“了不了解,事已成定局,姑娘也没有必要为了留下而刻意讨好我,我不需要什么通房,也不需要传宗接代,所以,你留在这里,于我来说不过是个累赘。”
  傅云修眼神凉薄,说出的话更是伤人。“累赘”二字,对阿满杀伤力更是无与伦比的大。
  自小时候有记忆起,村里就会有一些人说她是阿婆的累赘,若是没有她,阿婆会活得轻松些,她哭着去找阿婆告状。这种时候,阿婆总会跑去和那些人理论,然后抱着她摸着她的头,温柔的说:“我们阿满才不是阿婆的累赘呢,阿满是阿婆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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