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勤奋。
别处的垃圾都让景区有编制的环卫收走了。
这里的安保是猫,盛小泱和大眼是老鼠,到处追,到处跑。
“好累。”大眼靠着河边的石栏,呼哧喘气。
盛小泱口渴,抿抿唇,试图分泌唾液。
乌篷船驶过,冲开水波粼粼的河面,盛小泱探身越过石栏,看见水上自己的脸。
太脏、很乱,不好看。
盛小泱掬起一点水,想擦掉脸颊污迹。
大眼这时拽他衣袖,喊,小泱小泱!
盛小泱拢在掌心的水撒了。
他皱眉。
-干嘛?
大眼说,喏,你的阿波罗。
她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腔调,盛小泱难懂,顺那手指方向看去。
章叙行从石巷窄道的另一端走来。
穿白衬衫,袖口挽至手肘,棉麻长裤和旧鞋,下颔弧度利落。他目光总含笑,像温柔的旧诗集。
真好看。盛小泱想,所以阿波罗一定是美好的,充满浪漫的寓意的名字。
大眼凑到盛小泱耳边,幽幽说:“让阿波罗聆听你的心跳吧。”
很可惜,盛小泱听不见。
他愣神时被大眼蛮力推至路中央。
大眼躲在青石墙后,给他加油,小泱,你可以的!
盛小泱不可以,这太胡闹了。他这副样子,身上浅泛着来自垃圾桶的气味
我怎么可以这样出现在章叙面前?
在万物光明的世界里,众目睽睽,无处躲避。
他还记得我吗?
盛小泱恍惚半晌,章叙就离他好近了。
“……”
盛小泱想跑,可脚下砖石好像长出藤条,缠绕他脚踝,融进血脉,令他动弹不了。
盛小泱的嘴抿成一条线,不知要哭还是想微笑,他下意识整理仪容仪表,双手却在破烂的t恤上不停搓,拧皱了衣角。
实在徒劳,春风迎面来,要吹散蒲公英。
蒲公英愿意流浪,它宿命如此。
周围游客好多,熙熙攘攘,避开盛小泱。
章叙跟身边人说话,没注意他,也随人群,往侧让开半步。
盛小泱淡然,突然不紧张了。他低头弯腰,自然地捡脚边空瓶,再起身时,双手紧握,自然迈步,跟章叙擦身而过。
好香,是花。
盛小泱知道自己应该走掉,但是灵魂说不行。多难得的机会呀,他离你那么近,再看一眼。
盛小泱于是侧头。
章叙身边是个女孩,女孩手里有一束花。
大眼说那是玫瑰。
盛小泱说,很漂亮。
大眼恨铁不成钢。
“你真的喜欢他吗?”
盛小泱点点头。
大眼不甚费解:“那你既然喜欢,为什么能容忍他身边有其他人?”
容忍?这个词语用得不对。
盛小泱说,他不是我的。
大眼瞪着她那彷如玻璃珠子的眼睛,歪着脑袋问:“你没想过拥有他吗?让他只属于你。”
风卷进山谷,许多枯叶凋零。神圣的大山以草木为毛发,扎根大地,只管生生不息,他不必理会哪些风来过,永远会有新的生机绽放。
快乐或者不快乐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盛小泱没有舌头,不会说。但只要看一眼章叙,他就快乐,所以他知道。
盛小泱指着天空,对大眼说:
-你看天上云舒云卷,不只在我一个人眼里。
好深奥,大眼不懂其中玄妙。
她想了想,有点坏地说:“你的阿波罗跟那个女孩子很配哦。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男才女貌。
“对对!男才女貌!”
盛小泱的心被钝器凿了一下,眼底的光浑了浑,垂眸。
-哦。
盛小泱说:
-他本身就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女孩子容易共情,大眼的玩笑开到最后,心疼起盛小泱,问:“那个人不能是你吗?”
盛小泱说,不会是我。
夜晚,盛小泱摸出枕头下的头绳,套在手腕,跟大眼说要出去走走。
黑色头绳干净,盛小泱不常戴,他大多时候要捡垃圾卖,怕弄脏。不过这会儿是他的自由时刻,情绪也要自由。
盛小泱好回味白天的微末交集。
单方面的。
人行道旁的绿化带里种满了花,盛小泱分不清花的种类,以为红色都是玫瑰。盛小泱没有摘,捡起地上一朵,花瓣和树叶都完整,很好看。
他蹉跎片刻,缓缓举起,放在唇边,蹭了蹭。
-我也送你花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人有吗qaq
第5章 南山很远
苏市的春天,主干道旁月季繁盛,迎来送往。当第一朵月季花出现在章叙工作室门前的台阶时,他没有在意,捡回家,随手放进小木匣。
直到第五天,第五朵,事情变得不寻常。
蓬勃的花簇拥在木匣中,即将满溢,章叙就给换了大盒。每天喷水,或者浇营养液,第一天的花仍然灿烂。
中午,章叙从小面馆点碗面,打包回工作室,翻出监控,忙里偷闲,边看边吃。
章叙工作室起名“一间流水”,做了小招牌,挂在门前,跟两边卖糕点甜食的铺子比,好不起眼。每天经过台阶的人不少,多是游客,偶尔驻足观望,片刻后满脸全高攀不起的惊异,讪讪离开。
章叙经常自嘲,“一间流水”的一天流水,吃不起小面馆的一碗红汤焖肉面。
监控从早到晚,没看出好名堂,盯久了眼涩,准备快进,捏住鼠标,悬空的手指停顿。
画面中时间显示13点30分,章叙出现在画面中,他锁了门,上二楼午休。台阶前寂静三分钟,忽地一下,有什么卷来几片嫩叶,裹挟细雨。随后,一方天地的草木流水间,一个灵巧身影出现。
那人瘦小,肩抗着麻袋,低头佝背地走,似乎刻意,脚步却轻快,像一缕来自春天深处的风。
章叙揪着那筷子面,不动了,盯得认真。
麻袋破烂漏风,掉一只空瓶出来,那人弯腰捡时,露出头顶的两个发旋。
章叙愣了下神。
屏幕里的人捡瓶,踩扁,塞进麻袋,动作自然,一气呵成,察不出异样。
当他脱离监控范围,台阶上就有了一朵花。像春季贪玩的棉雨,偶然掉落了幸运礼物。
章叙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连五天,没有特定时间,只挑章叙不在,花招百出,为了留下一朵花,让它孤零零等待章叙捡回家。
怎么说呢,章叙甚至没看清那人的脸。
于是自然显得不自然,偶然也成为不偶然。
章叙关掉视频,沉默半晌,收拾剩汤,无视脚下垃圾桶,走去外面扔。站在台阶时,他左右侧目,神态自然。随后折返回屋,继续工作,稀松平常。
他最近手头活忙,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马上开业,老板找上门,握着章叙的手,寒暄一句久仰大名,紧接着摆甲方爸爸的谱,对作品从审美到气势,甚至位置摆放是否影响财运,都有要求。
“真武大帝象征勇敢和力量,他辟邪,不招财。”
甲方气势如虹,说那你再给我雕个财神,买一送一嘛,我并排摆!
章叙劝,神仙碰了面就打架,谁输都不好啊。
甲方犯难,这……
“我正好入手一根香樟木,三米高,适合雕真武大帝,”章叙笑笑:“你看怎么样?”
甲方说行,半个月,来得及吗?
章叙宾至如归,说来得及。
甲方立马给钱,三万,剩下尾款货到后支付。他对章叙的信任程度超乎想象,问,你看真武大帝的位置怎么摆才好?朝东招不招财?
章叙不看风水,和善地推送神婆微信,说,您找她,灵的。
距离半个月还剩四天,甲方吹毛求疵,一天问候好几回,边挑毛病边催,怕赶不上开业。
章叙回,肯定按时交货。
细坯创作需要沉心静气,反复琢磨。章叙不出门,特意把木头搬到前厅,正对台阶,捏着三角刀雕胡子细节。
真武大帝威严端庄地镇守“一间流水”,鬼怪没有了,连春风和花叶都不见踪影。
木盒里的月季不再吸收水份,它们被时间磨损,终于走向枯萎。还剩三朵时,章叙把肃穆的真武大帝转了个背,挑砂纸从粗到细打磨,消除刀痕。
木雕快完成了,花也只剩一朵。
雨后初晴,难得天气不错,章叙放下刀具,起身抻腰,捏捏僵硬的脖子,余光往门外瞥,游人嬉笑结对,他们手中没有花。
章叙收拾一下,食指曲起,碰响桌面,笃笃两声。
黄狗摇着尾巴欢快跑来。
汪!
黄狗乍一看像金毛,尾巴尖却有一小撮黑,体型更像中华田园犬。以此判断,它是个串。
章叙摸摸它脑袋,叫焖肉,“我出去一趟,你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