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江封最终还是走了进来。关门时,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刹,眼中地色彩陡然散开,不消多时又恢复了原状。
  门锁咬合的一声轻响落下,空无一人的走廊中,感应灯静悄悄地兀自亮了一会儿,继而“嗒”的一声熄灭了。
  在这之前,江封是看到过这间房子的结构平面图、甚至是一些实景照片的,但这却也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
  江封默默回忆着看到过的资料:唐珩最近几年一直独自住在这里,这是他自成年以来的居所。相比于冰冷的示意图,这间房子更多了一些什么,或许是随意仍在沙发上的上衣,或许是茶几上那盒外装滑稽的零食,或许是卧室内透出的明亮光线……江封说不上来,但他知道,这间房子给他的感觉是舒服的,连着它的主人一并。
  “那,我吃了?”唐珩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江封对房子的观察。
  像是写了一份自认为满意的答卷、却在临交卷时发现了错别字的小孩,唐珩的语气有些窘迫,“……我,我不知道你要来,所以没收拾。有点乱。”
  说罢,唐珩也不等江封有所评判,便匆匆和水将药丸咽下。
  即便服了这么多次,唐珩依旧觉得这药丸苦得人神共愤,他被激得眯起眼来,而不等苦味经由味蕾浸透神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这次,手里躺着一枚白白胖胖的滚圆糖粒。
  在看清楚它的一瞬间,唐珩便已经觉得嘴里那股苦味悄然散去了大半。他接了过来,三两下地嚼碎了吞入腹中。
  化开的丝丝甜意镇抚了神经,教人近乎于本能地心情愉悦起来。
  唐珩又看向江封,“还有什么……”
  ……事吗?
  唐珩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看见江封的脸在眼前放大,一瞬的对视之后,江封率先闭上了眼。向导这一吻吻得突然,又强势地不容拒绝,他一手扶向唐珩的脑后,一手钳住下巴,将唐珩牢牢地桎梏在自己的怀里,而与姿势上的霸道截然不同,情绪中涌动着的又是全然的珍视,柔软灵巧的舌舔舐过敏感的上颚,引来哨兵身体的轻颤,又与另一条软舌纠缠在了一起。
  不久前才熄灭了的火焰再次被诱燃。唐珩不满于江封的钳制,抓向那只捏在自己下巴处的手,强制性地按在一旁的桌面上,却又很快被反转地与之十指相扣。
  唇舌相弄间,不知道是谁的呼吸不自禁地重了,又不知道是谁,因为呼吸不畅而逼出了细小的鼻音唔声。
  他们磕磕绊绊地走着,吻着,直到来到沙发处,动作见不小心带翻了茶几上放着的那盒零食,琐碎的散装小袋哗啦啦地滚落了一地,这才稍微唤回了两人的神智。
  他们低喘着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被□□布满脸庞的模样。或许不用视觉上的确认,某处最昭然的证明此时正身体力行地相抵着。
  十秒之后,江封撑起身子,从唐珩身上翻坐下来。他抹了一把脸,妄图以此掩盖住眼中的懊恼。
  即将灭亡前的自我拯救,似乎是属于生物的本能,而来自连结的颤动,或许身为哨兵的另一人还迟钝地无法察觉,但他却是知晓的。
  沉默片刻,江封站起了身。
  “我……”向导说话难得磕绊起来,话音也粘滞喑哑。江封深吸了一口,想要让自己重新冷静,但呼吸间来自唐珩的信息素气味却欲发在肺腑充盈,这种做法只是徒劳,“我明天早上有一场会议,八点。你知道的,最近在那个时间段,塔区卡口人很多,会不太好进。”
  话刚说完,江封忽地又噎住了。他知道自己这一个谎话说得有多么拙劣,而顶着鼓囊囊的一团说出这种话,又显得多么滑稽。
  唐珩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心脏过速跳动着,□□的热浪还在翻滚,甚至涌动得过于剧烈了,带起一片教人想要呕吐的眩晕。他放松身体让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过了半响,这才觉得终于好受了些。
  唐珩拍了拍脸,也翻坐了起来。
  江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接了一杯水回来。
  唐珩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将冰凉的杯子握在掌心,又觉得有些尴尬——他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被拉扯着升腾,又被猝然截断,而二者都源自同一人。
  “唐珩,我……”
  唐珩“唰”地站了起来,“那什么,不晚了,我送你?”
  江封眼中神色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应了一个“好”。
  沉默像是持续了很久,但只不过是二人从客厅到门口的时长。唐珩是准备把人送到楼下的,便先迈了出去,用脚步的响动踩亮感应灯。这间房子玄关处的光源与屋外的走廊不同,往日极易被忽略的微小差异,这时却似乎陡然将两处空间割裂开来。
  江封落后了一步,还留在房内。
  “唐珩。”
  听到江封喊他,唐珩不解地回过头来。
  “常委换届会在今年年末,这一次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还有两届。”江封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两届。”
  “两届是多久?”
  “六年。”
  “噢。”哨兵应了一声,又转回头去,迈开脚步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五年应该够我攒下来塔内一间房子的钱了,剩下一年等审批,哦不对,有你在我说不定还能走走后门,那就算五年半。”
  说着,唐珩又回过头来,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遥遥地看向江封,“我觉得应该够了,你说呢?”
  或许是逆光站立的原因,江封的表情在此刻有些晦暗不明,他低垂着眼,看着被身后灯光照映出的、畸形而丑陋的、自己的影子,而他就这么站着,听着耳畔响彻的心跳,像是经历这个世界最初的时光,电光雷鸣中,第一抹生命自浩瀚深海里萌生。
  “足够了。”
  他抬起眼来,朝唐珩走去。
  第八十六章
  “这种问题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我再问你一遍,如果停药了,被试者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
  “后悔了?现在才来后悔,那你当初拿药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清楚?”
  “我在问你:药,能不能停?”
  “江封,我现在挺庆幸自己没被你‘特别关照’过。停,你尽管停,就等着那个哨兵被你折腾得生不如死吧。”
  ……
  送走江封之后,唐珩又把自己扔回床上,这一番折腾下来,他彻底没有了睡意。
  唐珩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十来分钟,实在躺不下去了,索性翻身起床。他拖着一张板凳在客厅坐下,开始搜索一些信息——军部的、主城的,只要是和江封有关,他都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但或许是身份特殊的缘故,网络上关于江封的公开信息少得可怜,只有在某些会议新闻中一笔掠过的出场介绍,以及一些委婉曲折得似乎是用另一套语言体系写成的官方文件。
  能搜到的消息甚至还没有他知道的多。这么想着,唐珩觉得有些烦躁,又不禁隐隐地有些高兴。
  一旁的崽子看见这一幕,叹着气摇了摇头,然后趴下身去,打起了瞌睡。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看见阿布时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
  即便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资料,唐珩却莫名地还是熬到了天光破晓,而再次醒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像是掐准了时间那般,哨兵刚一睁眼,便听见通讯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如果说唐珩接通时还有一些迷糊,那么当对面说出第一个字时,他立刻就清醒了。
  “是我。”
  唐珩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眨了眨眼,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清醒。舌头打结,便只能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鼻音,“……唔。”
  那端的向导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没睡醒吗?”
  “啊,昨天睡得有点晚。”
  “该起床吃午饭了吧?”
  “……准备去了。”
  “好。我四十五分钟之后有一场会议。”
  “……嗯,一切顺利?”
  “会的。”
  ……
  一直到这则通讯挂断,唐珩也没有想明白江封打这一则通讯的目的。他纠结着下床,纠结着走向盥洗室,纠结着抬眼看向镜子——
  接着,看到了自己那张烧熟了的脸。
  “……”
  草。唐珩猛地拿手将脸蒙住。这下他可能想明白了。
  接下来的四天,唐珩没有和江封见过面,但来电铃声总是会精准地在十二点三十分时响起,不过是一些没有营养到极点的来往问话,持续五分钟,再挂断;而当唐珩有一次无意间问起、得知了这种加密频段的通讯最多只能连通五分钟之后,又顿时变得奢侈了起来。
  第五天,李擎得了江封的命令,带唐珩去做一次身体检查。
  唐珩对江封的这一位助理还留有一些印象,见到了人,便大大咧咧地打了一声招呼。
  反倒是李擎看向唐珩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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