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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第37节

  清辉的月色,淡漠如晦。夜阑人静,鸡眠狗睡。
  今晚是她的大婚之夜,妆还未卸。马车底下,程珞望着她眉间一点炽红,倏尔神思恍惚,不由想起多年前那个夜,他也是亲手送走至爱之人。
  程珞的声音忽然哽咽,“缇娘,我们将有很久都见不到,你能不能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自然可以了!”温画缇跳下马车,“真是稀罕,玉则兄也有我能帮忙的事。”
  “是,只有你能帮我。”
  程珞朝她笑了笑,“你唤我声哥哥吧,缇娘。”
  哥哥......?
  她虽不懂程珞为何要这样,却还是照做了。温画缇真挚地望向他:“哥哥。”
  一语未毕,她突然被程珞温柔揽入怀中。
  程珞的声音很低,藏着某种伤痛,却又生出破岩而来的希冀。程珞抚摸她的头,神情稍稍恍惚:“是哥哥,小莺,我是哥哥。从前都是哥哥的错......”
  是哥哥毁了你家,让你伤心至极。
  小莺?
  温画缇愣住,前不久她躲在程家,程珞为她易容,取的名似乎就叫小莺......
  哥哥...既然叫哥哥的话。
  那么这个小莺,是他妹妹吗?
  程珞只揽了她片刻,很快自觉松开。程珞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而反观她,却再自然不过。
  到底是他落了拘谨,程珞稍稍一笑,多年噩梦缠身的夙愿,终于在这一刻了了。程珞把最后准备好的盘缠交给她,温画缇一看,竟足足有五千两。
  她不愿拿,只说范桢留给她的钱财已经够用,几辈子都花不完。
  程珞却坚持要她收下,“子稷给你是子稷的份,我给你则是我的份。缇娘你也知晓,不少州郡都有起义军暴乱,他们打着支持皇太孙珺王的旗号,想把圣上逼下皇位。”
  “洛阳远离京城,如今虽太平,可万事难料。这钱袋里不仅有银票,还有一枚我的玉印。将来你若是遇到暴乱,便握着这枚玉印去官府,有人会护你周全。”
  第38章 恶狼
  温画缇抵达洛阳的时候, 已经进入盛夏,暑气最热的时候。烈阳高照,整个洛阳烘烤如炉。
  因着酷暑, 街上的车马、摆摊少之又少,炙热的晌午,人人都躲在家中乘凉, 街巷的妇人也只有清早和傍晚才会挎篮出门转悠。
  程珞所料不错, 在她死后的第十天,长岁就被卫遥放走了。
  起先怕卫遥生疑,长岁并没有立刻朝洛阳的方向追去, 而是先去她的衣冠冢, 守了数日,后面又返还京城, 兜兜转转大半个月,才朝洛阳的方向赶去。
  与她汇合的时候,他们已经抵达洛阳地界。温画缇看见长岁欢喜极了,忍不住与他倾诉这一路的苦。可惜长岁这木疙瘩并不擅长安慰人, 只会连连点头。
  温画缇又向长岁打听卫遥的动静。
  长岁说, “那具尸身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黑焦, 没块好肉,就算仵作都看不出什么。姓卫的起先不肯信娘子已死, 便把消息透露去青州。娘子的父兄与小妹并不知情,真以为娘子死了, 悲痛欲绝, 又赶去颍郡为娘子敛尸。那尸体都烧焦了,姓卫的也不肯交出来, 他们大骂卫氏。”
  “我父兄怎么又赶回颍郡了?”温画缇蹙眉,叹气:“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走,万一,万一卫遥......”
  “娘子不用担心,姓卫的虽不肯把尸身给他们,但耐不住他们骂,便只好寻个假的交出来。那假尸身与娘子身形相仿,同样被火烧,面目全非。娘子的父兄没有多想,真以为是娘子,要跟姓卫的拼命。他们大哭好久,最后把假尸身一起带回青州了。”
  温画缇听着,总觉得对不起家人。她瞒着他们,让他们悲痛如此之久。
  可是他们若提前得知她没死,便不会这样悲痛,也就骗不过卫遥了。
  所以......为了他们的以后不受人胁迫,只好委屈父兄和小妹哭一场了。
  马车里,温画缇打开范桢留给她的木匣,小心取出里面紧压的地契。
  范桢一共给她留了八张地契,其中两张,是洛阳青石巷的府邸,一座很大,据说是曾经洛阳第一富商修建,住着叔伯三房,家里亭台无数,附带竹园、梅园、桃林,并各类假山异石。
  另一座则要小些,是二进院,曾住过教书先生一家。
  其余六张地契,均是酒楼、茶肆之类,还有一间是当铺。
  这些铺面都在洛阳最繁华的地段。即便范桢不曾给她留下十万两,这八张地契也够几世荣华富贵了。
  初来乍到,温画缇打算先搬进小别院住。
  她这个决定,让长岁大吃一惊——以前的她,很喜欢富贵之物,比如几十两贵价的簪子、玉镯就能让她爱不释手,客栈要住大的,酒楼要去最好的,还喜欢跟世妇们攀比衣裳,就怕落后别人一步。而现在,她竟然要住二进的小别院,长岁简直以为二娘子转性了。
  “你这样瞧我做什么呀?”
  温画缇捶了他一拳,“奶奶我也不是不想住大的,只是我想了想,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刚来洛阳有的是忙事,家里太大谁来打扫呢?等住一阵后,咱们再慢慢换大的。”
  长岁应是。
  果然被郎君料中了。当初他还想不明白,郎君为何要给娘子留个小别院,原来早就猜到一切。
  眼前这座别院叫“落山居”,温画缇刚看见牌匾,便被这名惊艳到了。不愧是教书先生,取名就是好听。
  等她推门而入,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二进院虽不大,却修得古香古色,进门处是洛神的青石影壁,壁边以琉璃为砌。碧瓦白墙,廊前雕栏,刻着几种花与瑞兽。别院的东南角有座假山,虽不大,山石却嶙峋精美,一条清澈的涧流沿岩而下,落进鱼池。
  这片鱼池早已没了鱼,壁边青苔杂草。
  温画缇默默记下:明日,一定要买锦鲤来。
  好在程珞给的人手还在。
  这三十来个护卫帮她简单收拾了下院落,温画缇为了犒劳他们,便去洛阳的酒楼买几道好菜。一众人晚上大鱼大肉配好酒,聊着这一路行车的不易,热热闹闹,就这样过去一夜。
  清静的夜晚,温画缇躺在别院床榻,听着窗外虫鸣,仍觉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
  她竟然就这样...真抵达洛阳了?
  没有卫遥在的夜晚,就是痛快!
  温画缇舒展手臂,乐乎乎翻了个身。
  床很大,什么都没碰到。此刻在她眼里,这张床就像广阔的天地,无边无际。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激情朗诵前人的豪诗,终于切身体会这种意境。
  一个心花怒放,她又大翻个身......
  哈哈,还是没有碰到!
  彼时的颍郡。
  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乘马车而来。他匆匆走进别院,在书房前停下。
  侍从阿昌道:“宗大人稍后,小的这就为大人传话。”
  阿昌刚想敲书房的门,屋里突然响起酒罐碎地的动静。虽然是常态,阿昌却还是被吓了跳,他试图低唤:“将军?”
  里面无人应答。
  满地的碎瓷,阿昌生怕他出什么事,想推开门却又不敢,因为将军嘱咐过,任何人不准打扰。他只好求助望向这位宗大人,毕竟是将军的堂姑父,又是刑部大人。
  宗成越会了意,两步上前推开门。
  一声行止没唤出口,看见屋里的情况却愣住了——只见他跌坐在地,连发都没束,凌乱披在肩上,还穿那天大红的婚服。酒坛已经碎了地,他手里却抱着一团女子衣裳。
  他抱那衣裳犹如抱孩子,亲昵无比,紧贴着它不停喃喃:“皎皎,皎皎......”
  宗成越看傻眼,低声问阿昌:“这事都过去两个月了,我记得月前过来,他还好好的,怎么又成这样了?”
  阿昌:“是已经治好,将军白日与常人无异,兵会练,事也照常做。只有晚上才这样,尤其是喝了酒后......”
  “那女人尸骨还没下葬吗?”
  “将军舍不得,不让下葬,还在隔壁棺椁停灵着。”
  宗成越蹙了蹙眉,走近:“行止,我有一事要与你说,是关乎皇城的禁卫军......”
  无人应答。
  宗成越拧眉喝斥:“行止,你该清醒点,现在像什么样!你这模样莫说我,就是你在天的爹娘见了都要寒心!”
  卫遥被这一喝突然回过神。可不过片刻,他又怔怔望着怀里的衣服。“姑父,你来得正好,你帮我劝劝她。她说她恨我,死都不要嫁给我......”
  不过破衣服而已,成日抱着像什么样?
  宗成越看着就来气,一把夺过。他却发疯似的扑来,与他扭打在一块。
  即便宗成越曾经习武,也随大军出征过。但如今岁数大了,没过多久便气喘吁吁。况且他这侄子还真跟疯狗护食似的,抢了东西便牢牢抱在怀里。
  宗成越是下了实劲,卫遥生受几拳,嘴角红肿淤青,疼得让他不由嘶声。他跪坐地上,颤抖的手指不停抚摸那衣裳,“皎皎,不疼不疼,我不会让任何人打你的......”
  “真是造孽!”
  宗成越被他气得不轻,狼狈从地上爬起,整理衣袍。“罢了,看他晚上这神志不清的模样,也说不了什么!明早我再来找他!你把地上酒罐都收拾了,免得这混账扎到手。”
  宗成越与阿昌叮嘱完,怒得甩袖离去。
  *
  夜晚温画缇做了个梦。
  她竟然梦见了卫遥。
  梦里卫遥把一件衣裳当做她,不停抱着。她就站在卫遥跟前,指着他哈哈大笑:“卫狗,几年不见,你怎么开始指鹿为马了?”
  卫遥似乎不认识她,冷盯着:“你是何人?关你什么事?”
  温画缇啧啧叹,看来他果然神志不清了。她正想点出自己大名,可转念一想,邪念上头。她高傲俯视地上的卫遥:“你没觉得我很眼熟吗?老娘当然是你祖宗啊。”
  没想到这厮愣了会儿,还真信了,连连朝她磕头。
  他每一下都很用力,又深又重。直到抬头,额心已经磕出血洞。
  血蜿蜒流下他眉心,他抱那衣裳,乞求看着她:“祖宗,我求你,我求你救救她!你把她还给我,我不能没有她,我求你,我真的求你......”
  他不停地说我求你,我求你,目光呆怔又痴狂。
  温画缇当这祖宗当上头了,竟还装起来。她拿腔作调地轻咳一声,说道:“我可不能还给你,谁叫你以前老欺负她?现在她在我玉座下当个逍遥小仙,每天都很快活,早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卫遥听得怔怔,突然抱紧那衣裳,双瞳发紧,眼眶湿润。
  他握紧拳头,好像哭了。
  什么......哭了?
  温画缇自己不爱哭,也看不了别人哭。她突然着了急,“哎!哎!你先别哭啊,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一哭会被别人嘲笑的!”
  温画缇连忙蹲下,想弄掉他的眼泪,却突然被他握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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