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遂以前在魔教养尊处优,禽类没剥去皮他不吃,汤不够鲜美他不喝。食材不干净,他连筷子都不愿动。可这连着几日夹血的汤,盖客栈里的粗布被子,磨得陈遂觉吃不好、睡不好,愈发消瘦了。
  游仙都没这样对他。
  至于医仙,已走了好几日,留下一堆医书让陈遂钻研。
  陈遂问他去做什么。
  医仙说他去找陈遂他父亲,非说楚天阔还未飞升。
  陈遂自然是不信的。若楚天阔还在下界,陈遂如何至于沦落至此。世上真有父亲会将自己十几岁的儿子丢在客栈里,独自面对追杀他的仇家?
  他那仇家拎出来,年岁的零头都比陈遂大。
  陈遂问医仙难道暗恋他的便宜爹。医仙被他气得几乎昏死过去,同陈遂说万万不能毁人清誉,隔日就留下药和方子走了。
  “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想什么?莫不是真和合欢宗学坏了?”
  “合欢宗的那套少学,学了对年轻人没好处。”那日,医仙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你爹心里只有你娘。我心里只有我的道侣。”
  陈遂后来才从穆为霜口中得知,医仙的道侣几年前去的。没太多爱而不得、生离死别,他道侣与仙途无缘,寿元已尽,衰老死去。医仙与她一同老去,舍去了他本该常保的不衰容颜。
  他才显得如此苍老。
  老东西还是个痴情种。
  “若我进了剑宗,虽说学剑上有便利。”陈遂躺在榻上,“若是身份暴露,想要毫发无损地逃出来,难。”
  医书被他垫在身下。
  他暂且不想看到《内科学》。
  总之要先离开客栈。
  魔教围剿虽已结束,总有出逃的魔修,正道子弟们便在山下清理余孽。
  陈遂一连几日都呆在客栈里不曾外出,药都是旁人熬好端进来的,也没被人撞破身份。
  伤处终不再流血,只在众多狰狞的伤疤上留下了平平无奇的一道痂,像一条细长的黑虫。
  “若我要逃,最要紧的是避开魔修。”陈遂的指尖在地图上圈画,“我如今没修为,又受了伤。正道弟子还好,不会对我动手。被游仙的人发觉,那才要命。”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点,都是已被正道占据的地名。
  当年都归玉山魔教。
  陈遂看得入神,忽听到有人开门进来,又掩上了门。
  “你是医修?”
  正道修士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陈遂抬头,见是个年轻魔修,满脸血污,修为才筑基。
  “我不是。”陈遂矢口否认。
  他才看完序言,要他去治病救人多少有些草菅人命。
  “你在看医书,那你定是医修了。”魔修却笃定道,“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可是魔修。魔修!”
  陈遂心说不久前他还是魔教少主,差点捅死魔教教主。
  “你给我治。”魔修坐上他床。
  陈遂看到他新换的薄被就蹭上了血,心里难免不快。
  “你什么病?”陈遂往一边移了移,“外面全是剑宗的人,你不怕死?”
  “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魔修嘿嘿一笑,“看你有伤在身,病怏怏的样子,哪能打得过我?你叫,看是他们更快,还是我杀了你更快。”
  “外面那些正道修士都没我修为高。”他说,“小医修,好好治我。”
  “治不好拿你是问。你知道我们魔修都是性情暴躁,稍有不顺就要杀人饮血的。”
  陈遂看着他,需要一定的定力才能克制住发笑的欲望。
  陈遂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陈遂杀人前也会说这么多话多么?
  定是游仙的错,该死的游仙。
  “那你有什么病?”陈遂装模作样问他,“哪儿不舒服?”
  “我被妖兽咬了。”魔修掀开袖子,“这里。”
  一枚小小的牙齿印。
  陈遂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看清楚。
  “这还不到我伤口的二十分之一大小。”
  魔修却将手递上前:“你就是医修,一眼就看出我的伤有多大!”
  “你拿纸笔过来,我给你写方子下来。”
  “药是要赶快去抓的,一会儿你的伤口就结痂了,怕是大事不好。”陈遂唬他,“快些。”
  那魔修也就信了:“玉山魔教的医修死得死,跑的跑,剩下几个正道的医修,也只有你看起来比较柔弱。”
  陈遂几日前还能和比自己高几个境界的魔修对打不落下风,被用“柔弱”形容。
  他沉默了。
  “我柔弱?”
  “你修为不行,还受了伤,要抓第一个抓你。”魔修说,“我之前看你有几分像少主……说是少主,也只是个傀儡罢了。有几分像他,是你倒霉。”
  陈遂咳嗽了两声,手中医书险些撕破。
  “楚遥,真是可怜。教主要扶持他弟弟,他这少主的位子,有名无实罢了。若是让我当了魔教少主,玉山魔教必定会被我发扬光大,他那样憋屈,跟个王八似的。”
  外面在下雨。
  陈遂不喜欢下雨天。天阴沉沉,好似连风里都有水汽翻涌。
  他的伤口还尤其疼。
  “真可怜 ,楚遥。”陈遂轻声道,“倒霉鬼。”
  “你过来,我给你处理伤口罢。”陈遂坐起来,“过来些。”
  “轻些,我怕疼。”
  陈遂从袖中掏出瓶毒药,用手指蘸了蘸,在他伤处抹开了。
  “这可是顶好的药。”能毒死渡劫期魔修的。
  “你能不能带我出去?”他一面抹,一面问。
  “外面兵荒马乱,你一个医修,出去做什么?”魔修奇怪道,“这有正道护着你。”
  “我还有要紧事要做。”陈遂说,“他们几日后就要带我去逍遥剑宗。”
  想到逍遥剑宗,他就想到楚天阔。
  陈遂想他或许还是会修魔。剑宗的人好像都是傻蛋和天真的老小孩,陈遂自觉不是其中任何一种。
  他很小的时候就杀过人了,要他去救人,他做不到。况且母亲的尸首,他还未找到。
  他那身练邪术的痕迹,要是被正道发觉,只有死路一条。
  “你这人真是奇怪。”魔修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不会是合欢宗逃出来的罢?”
  “不要平白污人清白。只是和剑宗的人有过节。”
  “你带不带我走?”陈遂收回手。
  “带你走能给我什么好处?”魔修反问他,“你看上去随时都要断气。”
  陈遂又咳了两声。
  毒虽压制下去,身上还是难受。
  游仙那一剑是想取他性命的,贯穿他小腹。
  “我方才给你下了毒。”陈遂反问,“你不带我走?”
  “你怎么和楚遥一样,动不动就要杀人?还好少主已经死了。”魔修被吓了一跳,“其他人也要死了。”
  “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魔修,或许是我修为太低,没杀过人,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有人骗我说上玉山魔教送一套房,我就去了。鬼知道是八个人一间大通铺。”
  陈遂看了眼窗子外。
  天就要黑了,雨下了一整天。
  逍遥宗那两师兄妹就要回来。
  “我给你的伤处抹了毒药,没解药你就等着当废人吧。”陈遂说,“若让我满意了,将来送你一处秘境。”
  “我不要住豪华魔修八人间了 。”
  “再不走就只能住棺材呢。”陈遂皮笑肉不笑,“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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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一快乐~
  第5章 逃跑失败
  “你知道怎么出去么?”陈遂趴在魔修的背上。
  在三次途经这棵老柳树后,陈遂没忍住发问。
  “或许是毒上来了,我看路也看不清了。”魔修绕过那棵老柳树,“我是不是要死了?”
  客栈好像没变太多。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除去客栈里不见喝酒划拳的魔修,似乎都和从前一样。
  那些正道修士白日大多在外捉人,受伤太重的送回了宗门。门前还卖三块灵石一坛的高粱酒,月末没钱的魔修总会下山买酒。
  以前,陈遂夜里出去时,常看到他们三五成群,浑身是汗,说着和头顶月亮一般遥不可及的事,比如盖新房或是找个好道侣。
  内乱后,陈遂再见不到他们了,偶尔他拎着自己嫌味道平淡的高粱酒走到后山,浇在后山的黑土上。银月也和从前一般明亮,比镜子要亮,月表纹路扭成一张一张死人的面庞。
  风吹走的,陈遂分不清是骨灰还是尘土。
  他们的尸首被随意丢在后山,游仙说他们的尸首拿去喂妖兽最好,物尽其用,连骨灰都不剩下。
  “你最好快些看清。”陈遂催促道,“若是看不清,一会儿毒发作了你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说不定就看清了。”
  他有些心虚地捏了把魔修后颈:“出门往左走,其他两个方向都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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