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贺承铮和酒店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原本要进电梯,也停住了,“过够了就离呗,又没人拦着你。”
“没意思,你爸这人真没意思。年轻时以为他能拽几句词,有文化,现在看看,走眼了。这事就怪你姥爷。”
“他有文化?”贺承铮笑了声,“我看他还不如你。”
“说他,你说我干什么。”王海燕谈论起文化艺术,总是很敏感。她自幼学武,文化课和唱歌跳舞都没好好学过,人生行至过半,仍时常后悔,她这个模样的,如果出口成篇又会吹拉弹唱,还不一定全国有多少人会从电视上认得她。
她怅然长叹,听声音,像是一个人正在楼下遛弯,惋惜夹在风里,轻悠悠的。
“你妈起点低,自己也知道。所以这些年也没停下来看书,听书,听红楼梦,听百年孤独,听陀思妥耶夫斯基,现在也懂一些了,就越来越觉得你爸庸俗。”
“他不是上老年大学么?跟着那小东西他妈学文学。”
“学文学?”王海燕哼笑一声,“也就是屎上雕花吧。他要是真有水平,能整天和秀慧他妈凑一块儿?这两天她天天来,我还得管着伺候他俩,烦死了。”
“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吃醋了。”贺承铮笑笑,“没必要吧,都多大岁数了。”
“我没饭吃了吃他俩的醋?”王海燕大叫,“我巴不得你爸去跟她过!我清静清静。”她说完停了停,叹口气,声音又降下来,“你猜秀慧她妈打什么算盘呢……”
“别跟我说。”贺承铮淡道:“我不关心。”
“你怎么能不关心呢?她这是想把秀慧再介绍给你大哥哪!”王海燕说完歇了一口气,惊扑扑地说:“哎呀她可真敢想,这要是成了,咱家就彻底搞笑了。”
贺承铮听完也不觉得太意外,难怪上回他回家那人也在,原以为两家分道扬镳,她忧心庄志高的工作,不曾想还有这份心思,他全然不介意,笑笑了之:“行了,有心你也拦不住,随他们吧。”
“你就是随你姥爷,心大。”
贺承铮犹豫着,又盯着皮鞋尖含混道:“可贺承鑫不是看好那谁了吗?听我医院朋友说,今天还跟我爸一块去给人送慰问了。”
“哪谁?”
“就那小矮个,挺白的,傻乎乎的,笑起来眼跟俩括号似的。那天在咱家边吃边哭,哭得还那么难看。”
“小白老师啊?”王海燕想起来了,又啧一声,“人家哪难看?那小模样长得,一朵小樱花似的,她一掉眼泪我都跟着心疼了。”
顿了顿,又说:“好像是有点那意思,主要你爸也说那姑娘好,又是小锦的班主任。”
王海燕说着,心情像突然好起来了似的,又笑起来:“但我觉得你爸就是想屁吃。人家姑娘才二十冒头,长得那么好,怎么可能看上你大哥?他个三十多的老家伙,离异的,除了长得还行,还有哪儿好?”
贺承铮眉眼一压:“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事谁还比我更有发言权?”说起这个,王海燕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天真没主意,被他爸忽悠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贺松柏,如今后悔无门。
“儿子,咱讲道理,我也是小杏的年纪过来的,你说找个离异的,大十多岁的,图什么?是图他年纪大死得早,还是图他民政局去得勤,比别人认道啊?年轻帅小伙除了兜干净点,是身上没劲儿,还是怀里不热,哪点不比老家伙强?”
贺承铮听着就烦,立刻皱了眉头。一个查月一个他妈,没话说了说这些,两个都傻得够呛,还弄得跟特别懂男人似的。他狂摁电梯:“总之你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钱又不缺你花,别整天跟我抱怨。”
“我也就能跟你抱怨抱怨。”
“你要是闲得难受就也去老年大学,学费我出!”
“那倒不用,钱我有一大把。”王海燕声音轻盈起来,笑了笑,“儿子,我也正这么打算来着,去包老师那报个软陶啊,手工啊,唱歌跳舞什么的,省得在家呆着,像没事干,总挨你爸念叨。”
说完笑叹一声,“行了,跟你说完我心情就好多了,我再溜达两圈就回去了。挂了。”
王海燕哼着歌,干脆挂了电话,留贺承铮独自站在午夜的停车场,等着迟迟未至的电梯。
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个电梯徐徐而下,电梯门一开,香气裹着热气一同扑出来。贺承铮抬眼看了一眼,里面冒出几对搂抱着的青年男女,莺莺燕燕,笑闹洪洪。
其中一对儿,还在角落互相啃脖子,男的手就伸在女人的毛衣里,一耸一耸的,使不完的劲似的。
几人一见他,都吓一跳,言笑骤停,又扫兴般纷纷松了手,沉默而出。其中一个女的,走了两步还怯怯回头看了他一眼,满眼的鄙夷,继而又快步走了。
操他妈的。贺承铮想,年轻人就喜欢这个?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镜子才倒映出一张完整的脸,眉眼低压,利落的短发根根竖着,寒气逼人,令电梯中残存的郁热都骤然降了温度。
贺承铮看着门上的自己,身体轻轻起伏。从前从不察觉,这么多年玩着,混着,胡闹着,匆匆而过,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却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四了。风度有余,但的确不再有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热血冲决。
他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有了种不自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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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查大夫:3床有贺性男病人气死,抢救!抢救!
海燕女士:几句话让儿子笑容转移到我脸上。
明日周二别来早 23:00更5000字肥章[让我康康]
第30章
阑尾手术后的第四天白友杏就决定出院了。
她身体恢复得不错, 已经能正常走路,况且病假只有一周,在医院多呆一天, 在家就少呆一天,在医院住着,什么都不方便, 吃不好, 也睡不好, 半夜总担心白晃晃的走廊有鬼。
包小霜拿塑料袋带了两个苹果来, 翘腿坐在床边削皮, 东西都收拾好了, 就等大夫那边手续办好。
正等着,又有一束花送过来。
今天是束橘红色的郁金香,用红色和褐色的牛皮纸包着, 乍一看, 像一束熊熊燃烧的火把。
包小霜把苹果上的一个烂眼挖了,又切了一半好的,给了白友杏, 自己咬着一半带坑的,才跑去接花。
一看,花里还插了张红色卡片, 上面用金笔写着:“愿你早日康复。贺。”
“贺?”包小霜叼着苹果皱了皱眉,“又是我那老学生?”
想了想又道:“不对啊, 他平时写东西署名,都署他的表字,长青,”她咔哧一口苹果下去, 笑了,“真能出洋相。”
白友杏看着那张红彤彤的卡片嘀咕:“不能吧,昨天不是送过了吗?”
“是啊,想想,还有谁姓贺?”
心突然跳了一下,白友杏一愣,送到嘴边的苹果也跟着停下来。这束花原本是有点丑,她盯着看了一会,缓缓吃着苹果,半个苹果吃完,又觉得这束花也还行。
她擦干净手,照了一张花的照片,趁她妈出去洗手,发给了贺承铮。
“鸿宝舅舅,花收到了。感谢您的关心,也谢谢您的卡片。请放心,我已经要出院了,很快就能回去给梁鸿宝上课。”
很快,贺承铮回复:“没买过。问别人。”
不久补了句:“问你贺大哥。”
白友杏怔愣片刻,回:“好吧!那打扰了,我问问他哈。”又送了他一个小笑脸儿。
贺承铮正在会议室听汇报,看完把手机往桌上一撂。过了一会,他又不解恨,捞起来回:“你怎么想的?这么难看的东西你来问我?你看我像这么俗的?这破花值他妈两块钱吗?”
白友杏叹口气。梁鸿宝他舅舅说话总这样,说“不是”,就两个字,非要再把花骂一顿才好受。好在她还有个幼师资格证,情绪稳定,不太容易被激怒。
还没想好怎么回,贺小锦爸爸的微信就发来了,问收到花了吗?喜欢吗?
白友杏叹笑了一声,两个肩膀跟着沉下来,正好看到她妈回来了,索性也没回贺承铮,又把花搁去一边,笑着说:“还是贺小锦爸爸和爷爷送的,别猜了!”
“唉,都是为了孩子。”包小霜说着,给白友杏倒了杯热水,“你上幼儿园那会,我也是特意找你周阿姨从韩国买了玻璃丝袜送给你刘老师,上小学的时候,送了你班主任一支派克钢笔,那时候就好几百,顶我一个月工资了。当父母的,没办法,就巴望老师能多照顾照顾自家孩子。”又把枕头放平,“好了,再躺会。刚问了,手续还得一会呢。”
白友杏躺下来,视线扫过她妈妈的衣领,这个淡紫色的线衫,她都穿了好几年了,领口有几个因为衣橱没放樟脑丸被虫子咬了的洞,配上她妈妈近来忧心忡忡的蜡黄脸色,实在令人心里酸楚。
她做这个小学老师,收入真的不高,再认真规划,每个月最多也只能存下一千块钱。平时也想插空做点副业,可她喜欢又擅长的事情不是很多,偶尔写写诗歌、稿件投给畅销杂志,也一直没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