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当年不就是你爹撺掇她儿子一起把她送进山的?”王桂香撇手说,“冤有头债有主,吴向荣死了,现在她来找你爹算帐了。”
  张运顺的脸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成诡异的弧度。他一摔筷子,声音都尖利:“哪有什么、鬼?别乱说!”
  其他人看了他这副模样都有些胆战心惊:“老张啊,你怎么中邪了似的?”
  王桂香一拍腿:“不会你也鬼上身了吧?”
  “好了好了,人家老子刚死,各位都少说点儿。”里屋的黄玉琴听到动静,赶紧端上来一盘炒粉,“大家吃饭吧,啊。”
  马老头压低声对张运顺:“我有法子帮你们,老张。咱们再做一场驱鬼的法事……”
  “啊呀!!”王桂香突然大叫,“玉琴!!”
  听这一叫,大家都朝黄玉琴看去。
  连黄玉琴也慌乱地扭下头看自己。
  “啧啧啧……那是什么?”
  “老李,你知道的呀,还问?”
  “我听说你们在地下干活时也能看着……呵呵呵……”
  “老张你媳妇这不得送去看看?”
  原来是她大腿附近的部位浸出一滩血,把孝服染红了。什么东西又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里流出来。她的鼻尖嗅到自己的臭味,余光则瞥见乡亲脸上的戏弄。
  陈怡静一把扯下自己的孝服围在黄玉琴身后:“舅妈,去休息下吧。”
  “哎、哎。”黄玉琴颤抖的手捂住衣裳,把头低到下巴,一眼也不敢抬就进了屋。
  黄玉琴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出了这样的丑,张运顺也觉脸上无光,赶紧扯着嗓子喊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马师傅,你说那罗盼娣的鬼魂怎得?怎么能驱得?”
  -
  “舅妈,”陈怡静走进里屋时,黄玉琴刚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的身体缠好布条,她停在她屋子外没进去,“……有卫生巾吗?”
  她想黄玉琴应该是来了月经。
  “有、有的。”黄玉琴避开眼神,只顾低头把染血的孝服团起来,“小瑶,你去外面吃饭啊。”
  既然有,为什么不用呢?
  这个布条难道会比卫生巾更好?
  陈怡静想问,但看黄玉琴那咬着嘴唇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把问题咽回肚子里。确认她不需要帮忙后,再次回到了饭桌上。
  此时乡亲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戏也看够了,谈资也攒足了,纷纷告辞回家。
  张运顺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闷着脑袋在那儿一个劲地抽烟,抽完一根就抓挠下手,再继续抽。
  陈怡静看他就烦。
  好在这个张运顺也是马上要死了。
  她躬身收拾起客人留在饭桌上的残羹冷炙。
  陆登川不理解她的行为:“没人让你收拾。”
  她不收拾,一会儿又得那个便宜舅妈来收拾。
  尽管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游戏——对她是游戏,时间一到她和陆登川就能全身而退。
  可对黄玉琴还有她孩子而言,这是实实在在的人生。
  陈怡* 静学着以前妈妈收拾饭桌的样子,将剩菜倒在一个碗里,把碗筷叠起来,淡淡道:“你尽管无动于衷,只是我不行。”
  陆登川稍微顿住,他的目光难免追着她进入里屋。
  她这种多管闲事的样子叫他无法不想起另一个人。
  ——死掉的那个陆登川。
  陆登川从前就总是爱多管闲事。
  从小到大,他说了很多很多遍,不归他们自己的事叫他别去管。他那过度泛滥的善良早晚会害死他们。
  可他还是不听。
  他从来不听他的话。他总是说他冷漠。他劝他对人态度好点。
  他便是这样一意孤行地走上了死路……吗。
  -
  到了下午,表妹阿慧的铃铛被来家里“驱鬼”的马老头找到了。
  从铃铛里翻出来的红纸条叫张运顺大惊失色,立刻便对马老头的“厉鬼索命说”深信不疑。
  他们厉声质问阿慧铃铛的由来。
  阿慧痴痴笑着,只捧着铃铛说:“阿慧最喜欢的铃铛,嘻嘻嘻……”
  女儿的笑容勾出了张运顺的幻觉。
  他仿佛看见了罗盼娣。深山老林里,一位老妪半坐在为她砌的墓里,向来给她送饭盼她早死的孩子微笑。
  “她——她就是这样笑的!”张运顺跌坐在地上,胡言乱语起来,“那时我还小!我看见我爹和我叔去给罗盼娣送饭……那老太婆……就是这样笑了……是阴魂不散……果然是阴魂不散!找来我爹索命了!”
  黄玉琴赶忙奔出来扶他:“没有那回事,你别是被吓到了。”
  张运顺一把推开她,嘴角不断涌出泡沫:“你也是晦气!你也中邪了!没有女人是像你这样的!”
  黄玉琴被他一把推到墙上,痛得直抽冷气,又是羞愧又是难过:“老张,你怎了……”
  张运顺似哭似笑地去抓马老头:“马师傅,你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们!”
  “有得救,有得救!”
  在这个当口,马老头就算再怎么狮子大开口,也会被张运顺当成救命恩人。他当即应允张运顺,明天再办一场法事。
  -
  当天夜里,轮到张兴旺的两个外甥给外公守灵。
  陈怡静在张兴旺的牌位前专心地嗑瓜子。
  陆登川靠在一边,冷着脸看她嗑瓜子。
  这么个大活人盯着自己嗑瓜子,陈怡静没法安心吃独食:“你嗑么?”
  “……”一看他那张臭脸,陈怡静就知道他不嗑。
  “原味的确实没焦糖味的好嗑。”陈怡静一手撑着下巴,懒懒道,“凑活嗑吧。”
  陆登川:“黄玉琴出门了。”
  陈怡静:“嗯。”
  十分钟前,黄玉琴趁夜悄悄出了门。
  她和陆登川都视而不见,两人知道她注定走向一条死路。
  此间堂屋里只剩下两个活人。
  乡村的夜风拂过来微微扰动蜡烛,偶尔听见两声虫鸣。
  “你的死期也快到了。”陆登川淡淡开口,“——如果你不寻求一些转机。”
  陈怡静瞥他一眼:“四个谜题你都解出来了?”
  陆登川:“差不多。”
  “……看来你比正版陆登川聪明啊。”陈怡静对他来了点兴趣,“那你说说,答案分别是什么?”
  陆登川嘴角微嗤:“你倒来问我?”
  “不是你让我找转机吗?”
  “难道你以为,你的转机会在我这?”
  两人隔着一副棺材对望。
  陆登川穿着均码的粗布丧服,他眼神湿冷,真的好似一个丧亲的遗属。
  陈怡静终于想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陆登川的双胞胎兄弟吧?”
  第94章 芒种自由赌场7 “她在给自己做一场手……
  他这样为陆登川打抱不平, 对陆登川的死这样执着,又和陆登川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必然是陆登川的骨肉至亲吧。
  陈怡静说:“我想来想去, 也只有这一个比较唯物主义的答案了。”
  男生仍坐在那儿,眼底却慢慢掀起微澜。
  他本来并不想承认,他大可以顶着陆登川的身份活下去, 他也并不认为她有资格获悉他的任何。
  可是在她轻声揭下他身份的这一瞬间,他有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而他一时无暇去分析自己。
  “……”
  陈怡静再次打量他:“让我再猜猜, 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你没必要知道。”
  “他叫陆登川,那么你叫什么?”陈怡静试图思考,“陆登山?陆登船?陆登高?”
  “不该问的别问。”男生拉下脸, “你有这种闲心,不如多去想想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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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y4-】
  天亮了。
  马老头一大早就提着法事的东西来了,说是要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给张运顺一家驱走罗盼娣多年不散的亡魂, 保佑他们以后顺顺利利。
  为此, 张运顺连亲爹的丧事也搁置了。
  白花花的堂屋又被装点得大红大黄, 马师傅带来的小徒弟在一边又敲锣又打鼓, 两个人制造出许许多多的噪音污染,将近一个小时才中歇。
  一看他们歇下来, 张运顺立刻说:“阿明, 叫你妈快点把早饭端出来给马师傅吃。”
  这黄玉琴一大早就进厨房说要做饭了,到现在也没端出一口吃食。
  打发完阿明去喊人, 张运顺狠狠晃了下自己的脑袋:“马师傅, 我今天总觉得头昏,我不会也要中邪了吧?”
  马老头一摸他的额头:“喔唷,是有些烫, 咱们得赶紧把这场法事做掉,不然你也会遭了张老爷子的病气!”
  张运顺赶忙称好。
  “妈!!!妈!!!!!”
  这时阿明惊魂般的嘶叫从厨房传出来。
  陈怡静闭了闭眼。
  不用猜,黄玉琴已经死在了厨房。
  她们奔进厨房时,黄玉琴倒在了地上,靠近厨房木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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