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帝疆也被她说出了笑意,说:“想当管家也行,反正这里没几个正常人,都交给你也省心。”
这话其实有两个意思,凡间女子替丈夫主持中馈算管家;鞍前马后,管着一干下人的老管家也叫管家。不过这两种说法不管怎么理解,都是升了官儿了。
升官就说明得到了家主的信任和倚重,段九游愿意帝疆倚重她,等不及后厨的人来见她,提着裙子直接朝厨房去了,嘴里一路扬声——
“张师傅!鱼给我做甜口的,麻婆豆腐少放花椒,脆笋熏肉你得把笋丝切细一点儿……还有封臣!不用你瞎指挥,我现在管家了,你出去!”
段老祖不知道她那道背影,非常像某个突然得了权势的小人,连步伐都有颐指气使的嚣张姿态,帝疆无声看了一会儿,哧出一声轻笑。
她有时候挺可爱的。
帝疆身体状态不错,泡了不足一个时辰就从浴房出来了,他的寒症是因湛卢之锋而来,这样东西是由延川寒冰所造,段九游一击入心,剑身便永久留在了心脏里。
药汤作用颇微,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拔除寒气,想要治本,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修复元神,以自身之力化去剑身。
三千四百六十七条人命融出的功德灵力,是最佳修复之法,若无差错,至少能为他恢复十成元神之力。
此刻这些灵力还未完全转化,但是那种蔓延周身的温热之气依然将元神照顾得很是妥帖。
帝疆许久不曾感到这般舒坦,坐到桌前也是一副身心愉悦之态。
段九游第一次在那张冷眉冷眼的少年面孔上,看出点儿如沐春风的意思。
他今日穿得也单薄,内里一件月白山水绸衫,外着一件蓝锦云纹外袍,腰间扣着一条玉带,神情松散,贵气雍然。
段九游操心地盯着他身上只有两层的单薄衣衫,第一反应仍是——“不冷么?”
帝疆往日熏蒸药浴,哪怕经过四个时辰,也要连氅衣带披风的包裹严实,何时这般轻便过?
帝疆舀了两下手中羹汤,略停了停,语带笑意地说:“功德不错,灵力很纯。”
“那便多做功德,身心舒畅,我早说这件事对你有益的!”段九游见缝插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要从笑弯的眼睛里蹦出来。
帝疆没再说什么,他常年自持,情绪控制稳定,即便心情愉悦,表现出来的也较常人浅淡。
段九游看得出来他对功德灵力的效用非常满意,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念念叨叨地跟他出主意,商量再去找些什么好事来做。
帝疆全程安静吃饭,初时和风霁月,哪怕没有回应,段九游也能看得出来他在听。中间短暂蹙眉,似是觉察出什么不对,后面撂下筷子,脸色也自之前好不容易恢复的好气色里,苍白下来。
“怎么了?”
段九游不明所以,只觉帝疆似有寒症复发之态,按说今日泡了药浴,又得元神修补,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帝疆短暂闭目,探进自己元神,重新睁开时,所有人都清晰看到了他眼里的怒火。
“段九游。”他侧目看向身侧,音色语气都是骤降,“灵力恢复,不是十成?”
三千功德灵力,修补十成元神。
这是两人之间的一笔“明账”,早在段九游对着帝疆吹“枕边风”的时期,就已经将这笔“买卖”应承给了帝疆。
帝疆今日吸食之后,由于灵力全部聚在元神之中,并未看出异样。现在经由转化,逐渐融入元神,才发现之前的十成灵力只是假象。
“四成。”帝疆对段九游道。
融进元神里的只有四成灵力,四成灵力不足以为他抵御寒症,加上之前消耗的体力,甚至比之前还要虚弱。
段九游一脸震惊:“怎么可能只有四成?小黄爷之前应承我的就是十成。”
段九游也觉奇怪,不信邪地探进帝疆元神,连续三次结果都是一样。
她茫然地看着帝疆,发现他眸色深远,看她的眼神除了冰冷还有质问,这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愤怒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怀疑她夸大其词,编造出十成灵力的假承诺骗了自己。
段九游不吃这个委屈,高声道:“我撒谎撒得少,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你我之间,远说是君臣,没有臣子蒙骗君主一说,近谈便如你之前所说,是长久买卖,我有必要刚做一笔就失了信誉吗?真要有什么小心思,放到后面用好不好?”
她挽胳膊卷袖,搭上帝疆脉搏:“我再探探你元神。”
段九游三指搭上帝疆手腕,反复确认,实在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帝疆拨开九游的手,靠坐回椅子上,攥住食指上一枚戒指,段九游拿不准他的心思,只瞧他长睫低垂,面孔冷淡,满是生人勿进的疏离。
段九游不想刚刚恢复的关系就因为误会破裂:“你若不信我,大可同我去富裕山,找小黄爷当面对峙,那老货虽然被雷劈歪了嘴,字还是能写的,我可以保证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半句虚言,除非是那老货骗我。”
“但这法子到底冒险,前往富裕山势必要通过龙仙岭,那里守卫森严,一直是天境门户,万一被白宴行的人听到动静,便会暴露行踪。”
“其实四成也不差,你想想,若是没有这三千多条功德,你现在还冷得打哆嗦呢。”
“你怎么劝不听呢??”
——我说话了吗?
帝疆面无表情的看向段九游,她在短短几息内猜测了一堆可能,而他只是在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
三千六百多年前,他父亲曾在大罗灵山岛猎获一枚法灵丹,此丹也需快刀割裂,放出灵源才能被人吸收。父亲让他亲手释放灵源,就是因为灵力认主,由谁放出便由谁收获。今日放出生灵时,段九游让他执凌天白刃也是这个原因。
他没有怀疑过她,只是怀疑原丹与法灵丹不同,并非直接收获的缘法。
帝疆不知道自己思考问题时的脸非常“臭”,视线随便一落,就像一个心狠手辣的掌权者,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凌迟处死。
他不常与人沟通,遇到问题习惯独自沉思,九游跟他完全相反,她性格冲动,思想活跃,习惯主动解决问题,她等不到帝疆回应,心里也觉窝火,此事因何而起她完全不知,解释多了自然也会委屈。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克制,尤其见他病态尽显,屋里一干众人竟没一个有眼力见为他添衣,不由扬声对院外封臣道:“变天了,还不赶紧给你主子拿狐裘披风来!”
封臣正在外面故意吹冷风呢。
他刚在后厨喝了碗带胡椒的热汤,浑身熨帖,还发了很多汗。院子里正好有些过堂风,便在院中找了处地方站着,位置正对大门和正堂门,乍一看像颗不会说话的木桩子。
“桩子”脑子不会转弯,凭借自己的真实判断反驳道:“哪里变天了?刚才比现在还凉上许多,此刻风都小了,再说我们尊主也用不着。”
“谁说用不着?”段九游每次跟封臣说话都气得半死。
“我确实用不着。”帝疆这次说话了,语气淡漠,神色坚定,一张嘴一口白气儿。
第28章 你的福报在后面呢
老祖她一心求死
封臣跟瞎了似的,边进来边数落段九游:“你别总说尊主怕冷,这是大荒之主,四神族之首,有点风吹雨打就说冷,叫外头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封臣自少时便陪在帝疆身边,是伴他一块成长的亲臣近卫。老尊主对尊主要求苛刻,哪怕尊主重伤在身,也要他自己站起来。
尊主自幼便在强压之下成长,心智强悍,封臣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将关切之心揣到最远的位置,只要尊主性命无忧,都在等他自己站起来。
帝疆把玩指戒的手一停,段九游一看这人面沉如霜,就知是封臣的话惹了祸。
大荒一族以强者为尊,他本来就在意这些,所以冷热都不跟别人说。
段九游搬着椅子蹭到帝疆身边:“你听那糊涂东西的话做什么,世人皆有软肋,并非时时强大,冷了就穿,饿了便吃,病了就养,正常人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封臣听不下去,反驳道:“尊主乃大荒之主,三界最强法修,正常人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所以你就盼着他不正常?冻成那样还硬装不冷?他不叫人添衣,也不自己添衣,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混蛋总把他当神不拿他当人,”
封臣一直都是老尊主教育下的思想:“神就是神,人就是人,若神与人一般脆弱,如何还配称神?”
封臣觉得段九游什么都好,唯独她说自家尊主怕冷这一项,他最不爱听。
你说他缺根筋也好,也可以理解为,当年老尊主的教育太根深蒂固。
被根深蒂固教育过的还有帝疆——他认为封臣说的对。
段九游没理会这对主仆,自去主卧为帝疆拿了趟披风,这是岘山银狐毛的内里,单是抱过来这一路,身体就被它捂得极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