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另外还有什么。”
  “另外就是段九游天天夜里坐在山顶等您,谁劝也没用,可怜透了。”
  这实在是小翠判断上的失误,自从段九游跟帝疆吵了一架之后,就不太待见这个“细作”。一群人围着老祖说话,她必然是站在圈外的那一个,她不知道段九游抱着披风的目的,是等帝疆冻得受不了了来求她,只是根据情貌判断,段九游在睹物思人。
  封臣原样回话:“小翠说那狐狸毛,她一天至少摸三遍,她体质不惧寒,穿一阵就热一身汗,但这东西即便热了她也不撒手,经常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愁了,愁着愁着又恼了。”
  情景经此一描述,段九游几乎成了一个痴儿了。
  封臣等了一会儿,瞄着帝疆的眼色道:“您今晚上过去吗?”
  帝疆没吭声,头向后靠,更深地躺进竹椅里,精致面孔晒于月光之下,没回话,心里确实是在思忖一个问题。
  ——要不要给段九游找点药吃?
  ——别是在招招城里遭了什么“脏东西”了。
  ——他们说的这人哪还是他熟悉的段九游,分明就是为爱发疯的柳天时!
  三九天儿的夜,是张冻硬的冷峻兵士的脸,面孔白得发青,视线却不甘地望着远方。
  这种冷是绝对不跟人打商量的,风硬得像把匕首,刮着人的皮肤,像要生生剐一块肉来。
  嗜风岭的破草房里亮着一盏灯,光色映在身后,打出一个脑袋小小,身体“大大”的轮廓来,那是穿着宽大狐裘,坐在草房空地前的段九游。
  雪光映出她的五官,初时有些心不在焉,她慢慢侧耳倾听,盯住一个方向,眸色逐渐晶亮,最后,为了使对方看清自己位置,点亮了脚边一盏灯。
  漫天风雪里,有人打着伞上山了。
  雪花飞在那身绣着华贵盘纹的衣角上,留下细细碎碎的痕迹,风大,很快又吹散,留下一个单薄挺括的身形,伞下露着半张脸,精致冷漠,骨相极佳。
  山顶的人一路用眼睛迎着他。
  也真是怪,明明两人都会驾云,上山时都选择了用腿。
  帝疆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驾云,一路走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山顶亮着两盏灯,一盏在房里,一盏在房外,他看到有人在等,反而将脚步慢下来。
  段九游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帝疆,茫茫夜色里,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把伞撑平了,露出一双清静的,没什么人味儿的眼睛。
  你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为仙者的悲悯,也瞧不出对世间万物的喜爱,它总是很安静,跟它的主人一样,寂寥冷情。
  第31章 我有的是,你留着吧
  老祖她一心求死
  可这看似薄情寡义的人到底还是来了啊。
  段九游双手抱起一个小汤钵,喝了一口弟子泡给她的凉茶。
  狐裘太厚,恍若置身炎夏,他们在小破屋里生了火,她可受不住,必须在外面坐着,还要喝杯冰的将五脏六腑透一透。
  弟子劝她将狐裘脱下来,她不愿意,心里有个坚定的想法——只有“绑架”了这件披风,才能把帝疆引过来。
  这也是一样怪事。
  历任帝君看重她神鳌一族不老不死的特质,从来都将她视做重臣倚重,即便她有些离经叛道的举动令帝君们不满,他们也会尽量姑息,帝疆只有冷的时候才肯惯着她,印象里一共只有一次,便是在招招城他旧疾发作,抱着被褥要跟她挤着睡那次。
  而他对于鳌宗唯一的思考,就是如果段九游在他身边出事,他与鳌族的后续纷争,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他好像从来没想从她身上收获什么,哪怕她手握一支不死宗族。只要她不在二次夺天时挡他的去路,那么对他来说,鳌宗也只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种族。
  段老祖活这么大,第一次不被人需要。便是助他多做功德一事,也没能得到什么另眼相待。
  这段时间她一直困惑自己到底能给帝疆提供什么,毕竟这人说翻脸就翻脸,没点儿值钱东西在手,真在他身边呆不下去。
  不过现在有些不一样,她有狐裘披风,还有可以修复他元神的四成功德灵力。
  段九游不是法修,灵力在她身上根本不能被转化,她打算把收获的这些全部转赠给帝疆,让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无私无畏,顺便让他检讨一下上次不信任她的错误行为。
  帝疆是来看“望夫石”的。
  没想到这人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看上去很高傲,喝茶的时候腮帮子鼓鼓,慢条斯理地吞咽下去,还将一点蔑视的眼神留给他。
  此人今日坐得也很高,选取的是嗜风岭上最大的一块大石头。可惜她个子瘦小,再大的石头,坐在上面也要抬起头看他。
  夜风吹动她绯色裙角,裙摆很大,荡在夜里犹如一朵怒放的引魂花,上半身则是纹丝不动,全被狐裘压住,只有裙角和长发乱飞。
  “知道过来了?”
  她托着小汤钵,吹着一口根本没有的热气茶,傲慢地收回放在他身上很久的视线。
  这情境跟帝疆想得不太一样。
  他沉默片刻,抬起一只胳膊,比了一个让她靠边坐的手势。
  嗜风岭没几块像样的石头,就她屁股底下这块还算光滑。
  两人并排坐在一处,帝疆将伞收在身侧,掸了掸身上的碎雪。
  “你们连把椅子都买不起了?”
  他没去过她生活的地息山,不知她在天上是不是也这么过日子,反正目之所及,这人活得极糙,吃穿用度都挺简陋。
  段九游觉得他在瞧不起人,换了一个端坐姿势,反驳道,“我自来不似你那般挑拣,有块石头就能当椅子,有块馒头就能果腹。不过偶尔也极讲究,比如看到了哪位漂亮精致的神尊神女,穿了什么轻盈飘逸的衣裙,带了什么儒雅风流的折扇,便也学一学他们的姿势仪态,改变一下生活。”
  ——这生活定然维持不长,没过几日便会打回原形。
  帝疆在心里接话,偏头看了看段九游,心说这人根本不是能绷得住的性子,她仿佛还生着他的气,可他跟她说话,依旧还是有来有往。
  这种人生来热情,最忌拐弯抹角,帝疆肯留她在身边,也是因为她毫不遮掩的直爽性情。
  天境神尊活到一定年岁都爱端着,阅历和岁月成为了他们身上的神光,积攒得越深越自负高傲,好像这世间已经留不住他们了,必要将脑袋扔到天灵盖上才能显示高贵。
  段九游跟他们不一样,她非常接地气,根本是漫山遍野疯跑的野王八。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等级观念,只要自己高兴,便敢任性胡来。
  她是一张明明白白的画,有的人觉得她真实,大多数人厌她不守天地规则,可不论被不被喜欢,她都这样活了许多许多年。
  王朝在变,山海有移,唯有段九游,仍然在脸上绘着最真实的情绪和最简单的一颗心。
  “这两天挺冷哈。”
  她想让他注意到她身上这件披风,故意将兜帽戴到头上,狐狸毛在她头脸处围了一圈儿,圈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段九游皮肤细腻,不管岁数多少,皮相一直是真真实实的少女肤质,这张脸微肉,让人有捏一捏或是戳几下的冲动。
  帝疆想起《综史通记》上一个说法:鳌宗一族不是活得长,而是长得慢,大抵是旁人一年一岁,他们几千几万年才一岁。
  这当然是说身体上的变化,可若用来形容段九游的心智,似乎也并不违和。
  帝疆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道:“你不热吗?”
  “热。”段九游灌了一大口冷茶,转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道,“天冷了,你身边没有压床的狐裘,我知你是为这件披风来的,但是你看看——”
  她解开披风领口,抬高一截让他去看里面密密麻麻的针线。
  “我把它缝我衣服上了,你想拿走,就得连我一起带回去。我这人好哄,台阶不用太高,只需你说一句:上次是我错了,跟我回去就行。”
  这是段九游最初的目的,后来想到自己还有四成灵力,便骄傲了。她打算来个先礼后兵,帝疆要是把这台阶搭下来了,她便当他向她服了软,回去以后渡他四成灵力,算是对他的鼓励和表扬。
  若是不搭这个台阶,她就在他临走之前说出自己体内有四成灵力的事,届时她会比此刻更高傲,让他后悔没在之前哄好自己。那时至少要听十句好话,二十句夸赞、三十句恭维、四十句奉承!她还要嫌弃挑剔一番,勉为其难……
  段九游自己对自己点头,认为“此战必胜”。
  结果帝疆说:“你留着穿吧,这东西我有的是。”
  “什么?”
  段九游一脸惊愕,歪着脑袋去找帝疆的脸。
  “你是不是记错了?这是缎面银狐毛那件儿,不是寻常披风,你今日不是为了它来的?”
  帝疆撂下一道眼风,心道:就这一身狐狸毛,也值得我亲自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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