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被她说得似有反省之意,又是一笑:“那怎么办呢?换成打我一顿?我身子骨虽然不济,受你两拳的力气还是有的。”
  他帮她找了一处位置,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那里有道旧伤,是她借用湛卢之锋穿心而过的痕迹,元神恢复期间,旧伤便会隐隐作痛。
  他低头看她,长睫微垂,嘴角含笑:“往这儿打,别的地方都没这儿疼。”
  哪里是让她打,分明是在翻之前的旧账!
  他身子骨孱弱是拜她所赐,她能下得去手?
  段九游没好气推开他:“你身娇肉贵,谁敢轻易打你?万一打出毛病,还不是我跟着受累?”
  帝疆顺着段九游的力道松开手,从善如流地说:“神官所言甚是,那我便先将身子调养好,待到恢复如初,再让你出气。”
  话毕大袍一掀,又坐了回去。
  莲塘等人不出声地看着,都觉得帝疆今日心情一定很好,否则哪有这么好性儿哄他们老祖?
  之前虽说也哄过,顶多就是寥寥数语,让双方有个台阶下,哪像这次这么体贴,说话都带着笑脸。
  莲塘她们观察得仔细,帝疆今日心情确实不错,不为别的,就为段九游回绝白宴行的那句:我这人没心,帝君也不必对我太上心。
  他耳力惊人,不必去到前殿也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厌烦白宴行不是一天两天,听到他被拒绝,自然快意。
  段九游隐约也觉得帝疆今日有些不同,莲塘她们奉茶,两人各端了一盏,段九游喝了一口,转头找帝疆说话时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哭得泪流满脸的小弟子呢。
  这小家伙叫连序,是地息宫里负责看护花草的弟子,此刻手里抱着一盆枯草,不知站在他们身旁多久了。
  他哭唧唧地看着段九游说:“老祖... ...”
  “你又怎么了?”段九游皱眉。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孩子哭得更凶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帝疆撂下茶碗看了连序一眼,说哦:“我今日在兰园赏花,见他手里那盆云间月兰没精打采,便随手浇了些水。”
  没成想水浇多了,先时这花还只是没精神,后面直接浇死了。
  这件事情发生在帝疆听到段九游拒绝白宴行之后,他心情不错,赏花变成浇花,又因为一点养护花草的经验都没有,浇的全是这一节气不需要浇水,必须要旱上一段时日的金贵花草。
  小徒弟发现的时候都快哭死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跟段九游告状。
  “老祖,不止这一盆,他浇死了一大片,您当初将兰园交给弟子时便说过,花在我在,花忘我亡,弟子这次真是活不成了啊。”
  连序年纪小,哭起来完全是孩子式的嚎啕。
  段九游头疼地扶额,她是说过这话,不过那是一时兴起,说来逗趣儿的话。鳌宗一脉天赋异禀,活着容易,想死才难。
  连序哭得伤心欲绝,段九游少不得要安慰几句,她说你见过你周围同宗的人死吗?“喝过谁家的白事酒不曾?我都死不成,你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快别哭了,擦擦眼泪让莲塘带你下去吃点小点心去,花枯了便枯了,还能真要你的命不成?”
  莲塘得了吩咐,连哄带劝地把连序带走,殿里没留人伺候,关上门,就剩下段九游、帝疆和那头不会说话的幼狼。
  段九游反过来数落帝疆:“你没事闲的浇那些花做什么?云间月兰有市无价,便是连序手上那一盆,都是从断言山容丘上神手上用六件法器换来的,你说浇就浇死了?”
  帝疆也没想到这些花草如此脆弱,嗯了一声,说下次不浇了。
  他很少这么听话,想想从前,哪怕是错了也要找出三分理,今天他样样都好说话,反倒让段九游没了词汇。
  两人安静坐着喝茶,坐姿十分统一,都是懒散靠坐在椅子里的状态,视线自然向前延伸,落到主殿中心那头幼狼身上。
  它还在用爪子蘸辣椒酱吃,神情淡漠高傲,还真跟帝疆素日表情有些相似。
  段九游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说:“你确定白宴行看不出什么吗?”
  帝疆没说话,大约是觉得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他“演”的假狼都没露馅,真狼能出什么纰漏?
  段九游还是不放心,凝着帝疆还要再说什么,帝疆嫌她唠叨,示意段九游去后面那张小榻上躺着。
  段九游一脸莫名其妙,说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她不想睡,尤其不想跟帝疆一起睡,他跟她睡觉总不老实,非要挨在一起说话,其实哪有那么多话要说,无非是想亲近,诱着她跟他一起疯。
  帝疆挽着袖子发笑:“我让你躺着,又没说要跟你一起躺着。不过你要是困了,我倒是不介意陪你躺会儿。”
  “谁说让你陪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段九游脸一红,在帝疆面前总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帝疆笑得无辜,说我也没有。
  主殿与内殿相连,他自去洗漱架上透了只湿帕子过来,说:“脚不是伤了吗?我看看。”
  段九游神情纳罕,提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脚:“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她“皮糙肉厚”,这种小伤根本触及不到她的痛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脚底被一些碎石划伤了。
  “裙角都沾上血了。”帝疆瞥了眼段九游裙摆处。
  她去见白宴行时就是赤足,一路从偏殿冲回主殿要路过三四条回廊,她心里着急,抄得必定是近路,路上要经一条碎石拼凑的小径。她皮肤细嫩,随便一划便是一条伤口,所谓“皮糙肉厚”只是因她不知疼,复原快,并非真的刀枪不入。
  段九游坐着没动,动着赤裸的小脚说:“我又不知疼,费这功夫做什么?半个时辰不去管它,自己就愈合了。”
  第72章 娇娇小小一个美人
  老祖她一心求死
  她脚底扎着一块尖锐的碎石,已经在她的无知无觉下踩进了肉里,血流了一路,她跟他说不用管。
  帝疆没理会段九游的拒绝,蹲下身,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她走了太长的路,脚底又是血又是灰。
  他长袍料子金贵,云丝勾勒的福寿纹被她踩在脚底,很快留下一些黑黑的印记。
  “看你脏的。”
  他嘴上嫌弃,动作却轻柔,拿着透湿的帕子为她擦拭污血。
  段九游歪着头看他。
  帝疆这个人吧,说直接也直接,说别扭也别扭,平日相处明明浑蛋时候更多,一旦不合心意便会冷脸,好的时候又无限好,一点小伤都被他放在心上。
  脚擦干净了,帝疆起身,把段九游打横抱起,向内殿小塌方向走去。
  二人身形相差很大,帝疆肌肉紧实,双臂稳而有力,愈发显得他强她弱,他大她小,像只木偶娃娃。
  她放松身体,忽然觉得自己弱不禁风,是娇娇小小一个美人,人来疯似的给他看自己的小拇指:“我这里也划破了。”
  怎么划伤的不记得了,大约是刚才要给幼狼擦爪子,它反抗时划的。
  她从没这么娇气过,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很想撒个娇。
  帝疆低下头看她,沉沉一笑:“那你岂不是要疼死了?”
  他眉眼带笑的时候总叫人晃神,仿佛对人极爱极宠,便是此刻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肯摘。
  段九游被这笑容惑了心,鬼使神差地说:“疼么?这辈子都没体验过,但若有人心疼,倒是不介意疼一疼。”
  “你也知道我疼你?”他把她放到小塌上,在她脚边落座,长睫淡淡一挑,“我以为你这人分不清好歹,不记人的好呢。”
  “我看上去像个傻子?”段九游真诚发问。
  “傻倒不傻,就是心太狠。”帝疆捏了捏她的伤脚,似认真似玩笑的道,“别人把心都快掏给你了,你连只手都不肯伸,好像给你也懒得要。”
  “你说白宴行?”段九游问。
  “我说的是我自己。”帝疆直视段九游的眼睛。
  他对她用的心思还少吗?从十境到天境,从发现自己对她动心,到现在用尽全力想要住进她心里。
  他可以不计成本,但是他要回报。
  段九游被帝疆看得心虚,移开视线去抓小榻上的薄云锦,她装作自己很冷,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盖上被子。
  被面上的小花挺好看,她盯着端详,顺手抚平不存在的褶皱。
  她真不知道他的心思吗?
  从他为她修复情丝那日,或是更早,便已被她察觉到了。
  只是这层关系,在她这里不能再近一步了,她助他收复天境,他帮她了却仙生,他是要亲手“送走”她的人,若是在此之前有了什么感情纠葛,两厢都不好过。
  她是一个极度害怕麻烦的人,若说不喜欢,有些亏心,若说喜欢,跟要付出的代价相比,又实在没到那种地步。
  天境帝疆势在必得,一旦称帝,她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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