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想,这一切都应该源自一个浪漫的约定。两个从虚假数据变为真实生命的人,将哀丽秘榭作为了时间的起点。”
  “我们也来约定吧!”
  一张轻巧的卡片落入我的手中,熟悉的魔力在我的掌心流转。这是我五岁时许下的承诺,【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卡】。
  “哀丽秘榭——你们的故乡,你们的来处,你们的归处。
  “它将化作永恒的记忆,在生死间摆渡,令你们不至于在无尽哀伤苦痛中迷失——
  “我向你承诺,哀丽秘榭将成为你们在漫漫轮回中的锚点,而我们,也必将有重逢之日。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刻,我会再次回应你们的呼唤。那时,我相信,一切悲剧都能得到逆转。”
  “你们”……吗?
  我攥紧手中的卡片,低头苦笑了一下。
  昔涟转过身,准备回到树下。她忘记向我讨要离别的拥抱,在深夜时顺理成章地再度拜访。我没有挽留,我很清楚:在那既定的未来里,她的时间已然按下暂停键。
  “这里并没有阴谋与苦痛。我对我的结局也没有任何不满。”
  “在这个末日下,人人心中都有英雄——
  “你愿意成为英雄,愿意成为这个故事的主角吗?
  “那时,仅有一面之缘的你告诉我,你愿意。我相信了。
  “而现在,我也仍然相信——‘魔王’是爱着这世间的愚人——流言蜚语也无法动摇的你,明枪暗箭也无法毁伤的你。
  “我相信你。”
  “对不起,过去的我,并没有将这些故事告诉你。因为作为‘魔王’长大的你,或许并没有体会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所以我自作主张了……我希望,哀丽秘榭能成为你的家。”
  “时间到了呀。
  “那么,再见。
  “去找到哀丽秘榭最后的真实,去找到你的家人吧。”
  “最后,答应我,不要让过去的你发现未来的你,好吗?”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说了一声“好”。这一个字回应了哪一个约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旅人将在今天踏上旅途。
  我的时间到了。
  我看见白发男孩终于在与羊群的争斗中获胜,曾经的我心事重重地钻出树林,昔涟重新回到树下、拿起未完成的画卷。
  时光的潮水将我捕获,太阳重新落下,黑夜再次降临,我踩着湛蓝魔力铺成的蜿蜒小路回到相距不久的未来。
  在#真的惊叹与阻拦中,我再次挥动双手,搅乱这池深邃的水,我落入其中,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
  第17章 storyteller.6
  颈侧金环沉重、滚烫得过分。我的意识在深邃的夜里沉沉浮浮,我凭借本能在冗杂的记忆中穿梭,摸索穿越黑暗的道路。
  ……
  魔王,你将去往何方?
  ……
  我向前走去。
  漫长的回忆将我包围。
  有时,我是奥赫玛温柔亲切的治安官,为末日中挣扎的人们提供庇护。
  有时,我是神悟树庭特立独行的贤人,为一个不切实际的设想竭尽全力。
  更多时候,我是星海间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者,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偶然瞧见坠落的星星落在何处,我便飘向何方。
  那都是我。
  我向前走去。
  我看见一颗泛着血光的星星落在翁法罗斯的圣城。
  我随着划过天空的弧线坠入宁静的湖泊,一双干净的手试图自水中将我打捞起,一双湛蓝的眼眸映入我的眼帘。
  那温暖的触觉绝不作假,温和的安抚透着熟悉的气息。
  “你还好吗?快拉住我的手!”
  ……
  魔王,你将做出何种选择?
  ……
  我向前走去。
  密密麻麻的黑潮怪物自村庄边缘涌现,不知何处兴起的大火开始向着中心蔓延。一声尖锐的怒吼过后,是房屋连环的倒塌声。
  我感到胸闷气短,在浓烟弥漫的地面上呼吸困难。年幼的身体正在因过度的疲惫与负担抗议,双手划破了、开始涌出粘腻鲜血,视野变得模糊。
  我不敢再消耗魔力,担心再过一会儿没办法使用幻影移形冲破黑潮怪物的包围,只好竭尽全力掀起熔断坠落的房梁。
  我能感觉得到,已看不出模样的房间里还有微弱的呼吸。
  我看见了:一只布满灰尘与伤痕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自黑潮中爬出的怪物嘶吼着从我背后靠近。我握紧颤抖的双手,再一次调动浑身余下的所有力气,推开压在男孩身上的最后一块断木。
  “白厄。你还好吗?快拉住我的手!”
  男孩意识模糊,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原本白净的脸颊落下土灰与鲜血,眼泪无声无息地淌下、留下一道清晰的伤。
  他的呼唤没能出口,颤抖的手动了动,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摆动的灰痕。
  我向前扑去,抓紧他冰凉的手。
  在怪物尖锐的利爪穿破我的胸膛之前,彻底爆发的魔力覆盖住彼此的身体,扭曲的空间将卷入其中的怪物尽数碾成死灰。我们像搁浅的鱼,在魔法潮水的推动下死气沉沉地拍在岸上。
  这是哪片秘密的山林?
  耳畔涌动的是清澈的溪流,还是灾厄的潮水?
  我全然不知,凭着潜意识不肯放开白厄的手。
  颈侧金环终于不堪重负地出现了裂痕,#真在我的脑海中声音尖锐地报错,令我的大脑感到撕裂的疼。
  幻影移形的后遗症加重了,胃部一抽一抽地阵痛,我头晕目眩,尖锐的痛苦逼迫我蜷缩起身体。
  意识昏昏沉沉时,我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抚过我的颈侧。命脉被人握住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下意识想要反抗,却被轻易制服。
  掘墓而出的记忆不甘地退回角落,几乎断裂的金环修复如初,#真连环的报错渐渐停歇,我感到些许轻松,下意识歪过头时蹭到即将离去的尖锐手甲。
  我明白了这是谁。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却还是没能支撑起疲惫的身体、命令它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他的面孔。
  一阵夜风倏忽而至,又悄然离开。
  太阳如常落下,明日再次升起。
  --
  我醒来时,喉咙干渴,整个人趴在白厄肩头,颠簸着向前挪动。还是原来那身脏衣服,但沾满血污的脸和双手都擦干净了。
  男孩比我矮一些,白发大多狼狈地黏在一起。我紧了紧双手,男孩闷哼一声,像是吃了痛。
  我这才想起他平时便怕疼,前夜里他还压在倒塌的房屋下气若游丝,如今却艰难地背着我向前走。
  “你还好吗……白厄?放我下来吧。”
  男孩无声地拒绝了我的要求。
  他闷头向前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喉咙干得冒烟,我想少说些话,却又为白厄的固执犯难。
  我将脸贴在他的颈侧,没有再提让他把我放下的要求,几乎干涸的魔力在两具疲惫的身体间涌动,修复累累的伤痕。
  一声咬牙克制的喘息落下。
  我稳稳地站到地上,低头看着力竭跪倒的白厄,看清楚他的眼泪如何随着游移的日光与阴影落下。
  男孩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我,我们一同摔倒在枯黄的草地上,如常耀眼的日光晃得我们双眼疼痛,情不自禁流下泪水。
  他埋在我的颈侧低声啜泣,滚烫的泪水顺着脖颈曲线流淌。
  我咬紧唇,侧过身,回抱住他崩溃得颤抖的身体,双手贴在他的后背,以作安抚。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所以只能用拥抱和体温告诉对方“我还好好活着”这个事实。
  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家乡与亲人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很绝望吧?
  白厄与我这样自有记忆起便在四处流浪的人不同,他原本有美满的家庭,从没受过风餐露宿的罪。不论哀丽秘榭是什么神秘至极的地方,对这个十二岁的男孩来说,那只是他的家而已。
  他没有家了,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没关系,大声哭吧。”我拍拍他的背。
  ……
  寂静过后,是彻底放开的哭声。白厄不敢抬头,滚烫的泪水在我颈侧发丝间堆积,浸湿我肩膀的衣服。
  单薄的衣裳打湿了,又和血污混合,黏在身上,令人不适。我偏过头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什么都没有说。
  小奇美拉消失了。我的魔力几近干涸,身体开始被动地抽回储存在外的魔力。那只陪伴我们数年的小生命变回一张白纸,压在坍塌的房屋下,烧成了灰烬。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安慰白厄的办法。但还没等我开始挣扎,他便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哭泣。白厄没有抬头。或许他是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羞赧,或许他还浑浑噩噩,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男孩闷闷的声音。
  “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就最近的城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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