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为首的正是琢光。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 155cm的身高因为那冲天的怒火显得极具压迫感, 深黑色的眼眸死死锁在北邙身上,几乎要喷出火来。
紧随其后的是松水,向来不染尘埃不争不抢的女生脸色同样难看,尤其是在看到北邙铜钱斗笠下鬼气环绕的面容的那一刻, 眸子里的眼波几乎要寒成冰雕。
浩然的手则按在了腰侧那巨大的横刀刀柄上,斗笠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憨厚的笑容也消失不见。无量大师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合十,低眉垂目。最后一个人是玄同,一日前刚刚打过照面的老同学阴沉着一张脸,但是鉴于他平时也经常阴沉着脸,所以反而成了这帮人里最不反常的一个。
几位地仙各自散开,浩然琢光在前,玄同松水在中,无量念了句佛号,后退一步,结结实实地关上了门。
他们的站姿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北邙记得这个站姿,那还是他提出来的所谓彰显稷下学宫特殊一届的帅气“群像”站姿,没想到现在被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方小小的院落,因为五位地仙的同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灵气带来的压迫感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北邙苦笑一声,五个地仙,全都跑过来找他这个鬼道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是囚徒,他都要误认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
无量笑了笑:“可不敢,这不是怕你又滑不溜秋地跑掉了嘛。”
门被琢光推开的那一瞬间,哪怕是之前见过北邙的无量也感受到了物是人非的惆怅感,北邙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那里,只是手上多了玄同的限制类阵法,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地觉得,也许这一百多年只是一场噩梦,而他们现在依旧只是稷下学宫的学员而已。
北邙……北邙,当年的北邙可是稷下学宫的学员首席,那一届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曾经一个人杀进长生殿,如入无人之境,无论如何严阵以待也不为过,无量大师深知这点,所以她甚至愿意选择和天仙朝会的参商合作去拦北邙。
没想到最后还是玄同闭关造了一百多年的“车”管用,无量大师摇了摇头。
“北,邙!”琢光猛地抬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你竟然真的敢出现在我面前!”
北邙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他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老友重逢:“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琢光吗?一百多年没见,怎么……个子没长,脾气倒是见长啊?火气这么大,小心越来越长不高还缩水哦。”
这轻佻的调侃无异于火上浇油。
“闭嘴!”琢光怒吼一声,手中灵气凝结成一把闪烁着墨家符文的短铳,猛地抬起指向北邙。
“我问你!当年你说好的!说好要和我一起建造这绵延千里的长城!说好要和我一起将鬼域推回地府!说好要让这世间再无流离失所!桩桩件件,你他妈的都做到哪一件去了?!你这一百多年到底在干些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更蕴含着百年积怨的痛楚,质问声在小院里回荡,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回来?”
最后那句话声音都轻了不少,距离他较近的浩然看了他一眼,感觉那声音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哭诉,愤怒都变得稀薄了。
北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他用手里的判官笔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斗笠,怎么气人怎么来:“啊……那些陈年旧事啊,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人嘛,总是会变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琢光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有记忆,凭什么一句话就抹杀了我们所有的约定?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座长城付出了什么?你敢不敢看看我!”他指着自己,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隐约有了一丝水光。
“我把我的神智,我的成长,都嵌进了这冰冷的城墙里——那可是我们当年共同的理想,而你……你呢?你成了什么?你……你甚至可能站在鬼域那边,来摧毁我付出一切建造的东西……你真的没有任何要解释的吗?!”
琢光指着北邙的持铳的手都在颤抖,他不理解,也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老同学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走到兵刃相向的这一步。
“琢光!”松水轻声道,她试图制止琢光过于激动的情绪,担心琢光在盛怒之下真的会不管不顾地开枪。
北邙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琢光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看着他那因为付出代价而永远定格在少年时期的身形,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情况过于复杂,就连t44都不敢说话了。
北邙忽然笑了一声,脸上挂上和过去一样温柔但是现在怎么看怎么嘲讽的表情:“别这么说嘛,我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而已。至于……啧,我现在这副模样,像是能撼动你墨家重工杰作的人吗?”
他意有所指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玄同布置的阵法依旧在束缚着他,让他无法动用力量。
“另一条路?”松水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吟诗般的悠扬,但语气却冷冽如冰:“鬼仙仔,你选择的这条路,可是站在了五浊恶世的对面,就连天仙朝会都选择了和破域联盟合作应对鬼域……而你身上那浓郁的地府鬼气,做不得假。”
松水深吸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很疼,但是如果不说出来,不问出来的话,她的心脏会更疼:“一百多年前长生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背弃稷下学宫,离开我们所有人?”
北邙沉默地敲打着自己的手臂,没有说话。
浩然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无量大师适时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浩然施主,稍安勿躁。也许他念着旧情,愿意和我们开口说说他的难言之隐呢?”
她这话看似在劝和,但那双精明的金色眼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北邙。她明明心知肚明,就连在参商面前北邙都不会因为硬手段透露些什么。
北邙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或愤怒,或痛心,或警惕的面孔。这些都是他曾经的同伴,曾经一起畅聊未来,追捕山风,醉酒捞月的朋友。
一百多年的时光,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不同的印记,他们成为了各自领域最杰出的英雄,也成为了他们曾经在月下互诉理想时理想中的自己,这已经很好了。
只有自己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北邙叹了口气,他离开靠着的墙面,直起身子,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难言之隐?”北邙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停下来了:“哈哈哈哈……难言之隐?大师,你还是这么喜欢打机锋。没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我……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做而已。”
他抬眸,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一种完全不将人命当人命的视线,那双眼睛是从杀戮中累积的血海,居然让无量大师想要后退。
可是那明明是北邙,他们稷下学宫的首席。
琢光却不管这些,他只听出了北邙的执迷不悟和对自己过往付出的践踏:“我不想听你这些疯言疯语!我只问想知道,当年的承诺,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承诺?”北邙歪着头,看着琢光,眼神是近乎残忍的茫然,准备将反派的职业操守贯彻到底:“哦,你说那些啊……小孩子过家家的戏言,你也当真?琢光,一百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这句话,精准地捅进了琢光心底。
“你……!”琢光深吸一口气,扣着短铳扳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灵能疯狂涌入铳身,符文亮得刺眼,但是最终……
他依旧没能按下去。
“舍不得……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是舍不得……太好玩了,实在是太好玩了——”
北邙这下笑得更开心了,居然有了些真心实意的情绪,他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似乎对眼前的情况颇为满意。
“山海关的异动才刚刚开始,我的老同学们。”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双手展开,好像准备拥抱些什么:“好好守着长城吧……毕竟,鬼潮,可不会跟你们讲什么道理,皇天后土从来不会讲道理。”
话音落下,在北邙的身后,阴云突然氤氲蔓延,远处的战鼓声隆隆作响,碎珠打在松水的额角,她轻轻一摸,居然是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