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一定跑不远,主子下令所有皇子宫妃应杀尽杀,不留活口,你们去里面再仔细搜一遍!”
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迹,整个皇城被鲜血浸透,老皇帝病重,士兵几乎全都在他宫殿周围,阻止逼宫者冲破防线。冷宫这种地方,没有人在乎,没有人会管。
“这边有人!”一道惊喝,宋南卿背后僵直,像是利剑刺到门面的毛骨悚然从后脑勺升起,整齐的脚步声和武器划在地上的拖拽声一起传来。
宋南卿手上一沉,看见母亲下定决心般攥住自己的手道:“南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粗糙的手指上尽是茧子、针眼、冷水泡久了之后发硬的粗皮。
嘱咐声刚落下,她就提起裙摆朝外跑去吸引了士兵的注意力,宋南卿睁大眼睛无声叫道:“母亲!母亲!”
他还太小,拽不住母亲离开的手,挡不住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的杀人武器,漫天都是雨,朝哪儿跑都是死人,脚下漫到小腿的雨水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
宋南卿在雨中艰难奔跑,冷宫大门传来动静,他被看不清的石头绊倒,摔倒在地上,血水混着泥浆涌入口腔鼻腔,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让他警觉地趴在地上没有轻举妄动。
一停下来,他才发现绊倒自己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散落在地上的,不知是谁被砍下来的大腿。
热闹的嘈杂吵闹和骂声越来越近,宋南卿趴在血水中浑身被浸透,他听见有人说:“那群人跟着主子闯入太极殿,到时候是从龙之功,让我们来这儿收拾死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就落到咱身上了。”
“别废话了,看看都死透没有,快点收拾完不耽搁我们回去恭贺二皇子登基,说不定还能讨一杯庆功酒。”
“这儿怎么还有个小孩。”
宋南卿感觉到锋利的剑刺透自己的衣服,在背后挑着划来划去,涌出的血混在血水中,并不明显。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像是一个死去的尸体。
“管他老人小孩的,都扔进那边枯井里,就算没死透你还怕他到时候爬出来?快点的吧!主子还等着呢。”
宋南卿闭着眼睛屏住呼吸,被扯着一只脚在地上拖行,后背的伤口泡在水里,在地上被拖着磨来磨去,无法忍受的疼痛一刻不停刺激着大脑,但他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仿佛真的死了。
从井口被扔下去又落地的瞬间,宋南卿感觉背后传来了极大的反作用力,他嘴角被震出一丝鲜血,后背疼痛太重已经痛到麻木,等他稍微缓过神睁开眼睛的时候,上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井内的空间。
他背后压着的、周围堆起来的、面对面趴着的,全都是被雨水浸泡到发白的尸体,一个叠着一个,并且越来越多。
倾盆大雨一直未停歇,在井底听到的雷声是石壁共振后的,仿佛在耳朵里炸起,那才是真的震耳欲聋。每次闪电一亮,他就能看清周围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青紫的、泡浮囊的、不再有人样的。志怪小说里描述的鬼的样子,其实就是死人的样子,区别只是死了三天还是死了五天的区别。
因为背后的伤,宋南卿移动起来很艰难,但如果不动,接连抛下来的尸体就会把他淹没。他一点点爬上尸山,积水也一点点上涨。
手下触碰的是冰冷失温的人体组织,他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手、是脚还是别的什么,连续不断的雷声劈在头顶,井里水越来越高,光滑的井壁没有着力点,他知道自己只能等死。
雨水是腥的、臭的,尸体皮肤是凉的、硬的,宋南卿坐在尸体摞成的堆上,耳边响起的是母亲对自己说的那句——“好好活下去。”
失血过多加上雨水浸泡身体失温,宋南卿不停打起冷颤,眼前发晕好像看到了回忆里的画面。
生辰时母亲特意为他准备了好久的礼物,那个一吹就会响的小鸟哨子他爱不释手,成为了童年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玩具。那天他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坐在桌前,晃着脚看见母亲端着一小碗排骨出来,他至今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做到的,那是他过过的最好的一个生辰。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过肉,那天话梅排骨的味道那么深刻,酸甜的带着深深的肉香,连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彻底入味。
宋南卿低着头,雨水从额前不断滑落流淌,模糊了双眼,那个生辰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好像听见了母亲在唤他的声音。
“宋南卿!宋南卿——”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不是母亲。
宋南卿仰起头,雨水如瀑,在高高的井口,闪电划过,他看清了沈衡滴着水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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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一天晚上沐浴完毕,宋南卿躺在沈衡腿上让他给自己的脸颊涂玫瑰膏子。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不涂会觉得痒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脸是不是像红屁股一样。”宋南卿闭着眼问。
沈衡轻笑:“像年画娃娃一样。”
要说宋南卿登基前后有什么变化,最大的就是脸颊上的红团在沈衡精心养护下消退了。
有人那么在意他的皮肤是不是过敏泛红,会不会刺痒难受。
原来曾经的他不是不疼,只是没人可以撒娇,不敢说疼,说了也没用。
第47章
对于他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 宋南卿还真的没话可讲。他模仿老皇帝的笔迹写了一个又一个字,先是草纸,再是宣纸, 最后是圣旨。
他和沈衡伪造的遗诏, 最终被拿到宣政殿诵读,但对于那夜沈衡是怎么闯入殿中, 斩杀造反的二皇子, 得到了老皇帝的认可给予他摄政之权, 甚至拿到皇帝玉玺盖上红章,宋南卿是模糊的, 他不知道沈衡在殿中究竟做了什么, 也不知道那夜老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只知道,等他大病一场醒来,迎接自己的就是新皇登基礼。
典雅的礼乐, 长长的台阶, 沉重的礼服, 和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登上皇帝宝座的摄政王沈衡, 构成了登基前后唯一的记忆屏障。
为什么会是他?宋南卿曾经不止一次地想, 为什么沈衡会让他来做这个皇帝?
夜色如墨,高高的亭台下一盏盏荷花灯顺水漂流, 宋南卿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眼里是葳蕤灯火,平静发问:“为什么会是我?”
沈衡转眼看他, 像是没听清,俯身问:“什么为什么?”
明亮的灯光顺着长河蜿蜒,二人的同心结缠到了一起,宋南卿摸着分不开的绳结, 笑得眉眼弯弯。
“砰——!”
远处河对岸的上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烟花,五颜六色的烟火照亮了黑色天空,留下转瞬即逝的美丽。大街上原本嘈杂的人群在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并肩抬头望着天空上升起又湮灭的烟花,心中也升起了一个个想要达成的愿望。
七夕乞巧,路上有情人逛灯市的很多,他们许的最多的愿望就是但愿人长久,希望明年、后年,一起看烟花的还能是身边这个人。烟花易散琉璃脆,但人间真情却永恒。
在烟花炸开声响起的瞬间,宋南卿的耳朵就被温热的手心捂住,他缩在沈衡怀里仰头望向天空,明亮璀璨的烟花照亮天际,也倒映在他明亮的眼眸里。
少年半侧过头望向沈衡,伸直胳膊给他指天空左侧那个他最喜欢的图案和颜色,柔软的发丝扫过男人的侧脸,带来香气和痒意,他们分食过同一个乞巧果子,呼吸相贴时,呼出的是同样香甜的气息味道。
沈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轻点了下头。
宋南卿把头往后仰,靠在宽厚的肩膀上,二人的发丝交叠缠绕,分不清彼此,同样望向天空的眸子里,倒映着相同的烟火缤纷和璀璨光芒。
人们总会为漂亮又转瞬即逝的东西驻足,烟花最盛大的那一刻就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宋南卿认真仔细看着每一朵烟花从盛开到落幕的全过程,把它印在了自己的心里,永久保存,这样才算不辜负这短暂的生命。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刚刚路过南边的食肆,他看见云岫正撸起袖子大快朵颐,对面坐着跟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烈,老人小孩也都在这个特殊的节日出来凑热闹,卖糖葫芦的、卖巧果的,甚至谁家后院姐妹们聚在一起拜月的,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一起看向天空中璀璨的烟花。
最后一发烟花从高空消散,影子也逐渐坠落,宋南卿转过身说:“为什么会选我做皇帝?”你当初的选择明明有很多。
沈衡望着他明亮的眼睛,一如当初那般清澈动人。
为什么呢?因为宋南卿是老皇帝最讨厌的皇子,让这个背着“颠覆大盛”诅咒的孩子继承皇位,是他最好的报复,把那老皇帝气的病床之上也要吐血三尺、气若游丝。老皇帝珍视的祖宗基业就要传至这个他厌恶害怕了几年的儿子手里,看看这天子头衔能不能斗得过恶鬼转世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