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李梓山是个人精,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在面对沈衡的时候却有种被对方看透心思的惧意,他晃了晃头,把心底那丝波动归于酒意上头,面上堆着笑道:“没有巡抚大人的允许,我也不敢擅自答应,分成之事都好说,能交二位这个朋友才是正经事。”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却有不速之客打乱了这派祥和。
军师府前,聚集了一群村民,他们手里抬着个破木板,上面是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子,刚刚蹲在村口跟宋南卿说话的妇人赫然在列,嘴里嚷嚷着:“让狗官出来!我丈夫去修堤坝却被塌下来的碎石砸伤了腿,你们不付工钱却还要朝我们收修堤钱,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哎呦我苦命的孩子哦,年纪那么小就要有个瘸腿父亲了,住着破茅屋吃着窝窝头,你们这群黑心的却在这儿宴请上了!”
青天白日的,门口那么闹腾,多人都在围观,李梓山也没办法派人把他们直接赶走,对宋南卿沈衡露出了个歉意的笑。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二位想必没见过富饶地区也有这种百姓吧。”李梓山叹了口气,“今年水患大家都不容易,朝廷派了救济粮来,结果被他们半路劫走,不省着吃又怪官府不管事,这修堤一事本就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你们不知道这个妇人,十里八乡出名的悍妇,家里男人不出去干活,就想今天找人讹点钱明天让人赔点款,以此为生罢了,我都习惯了。”
宋南卿眸光闪过,点点头:“李大人处理便是。”
入夜,魏进在隐蔽处与宋南卿汇合,低头行了一礼,“陛下,奴才勘察过,河口两岸驻堤所用砖石出自名叫福鼎轩的砖石厂,但这个厂子早在数月前就举家搬移,不见踪迹。经奴才追寻,开设此场的人就是李梓山的小舅子,他们先是利用巡抚的特设成立砖厂,后把朝廷经费私吞,用劣质泥沙鱼目混珠,后把朝廷运来的上等材料悉数转移,发第二道财,等前几月洪水爆发堤坝冲垮才急匆匆弃砖厂而去。”
“李梓山的小舅子北上逃难,被我们的人抓到了,现在正被看押,他已经把实话全都吐露。”
宋南卿在夜色里沉默,而后道:“李梓山一届平民,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你刚才说他的砖厂是特设的?”
魏进点头:“是,筑堤救水一事为郗文康大人全权负责,他专门指定的福鼎轩。”
宋南卿想起李梓山府上的陈设,管家一脸骄傲说起郗文康设计的园林造景,心中有了些许思量。
回到房中,沈衡也刚从外回来,二人吹灭了外面的灯,一起坐在内室床上,暗色的房间里是两双格外明亮的眼睛。
“先生你去和李梓山谈贩盐合作,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宋南卿把从魏进那儿得来的消息说了后,又问沈衡。
李府的客房布置也很清雅,想必是担心他们觉得不自在,弄了一个套间给他们暂住,两张床分别陈设,但二人却是挤在了一张上面。
沈衡垂手撑在宋南卿身边,像是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李梓山对于贩盐一事胸有成竹,甚至对未来水路往哪儿通都表现得格外自信,他和郗文康关系不简单。”
宋南卿其实一直以来都觉得郗文康是清正之人,再加上之前在贾府母亲房中看到的那些信,至少郗文康是母亲心悦之人,情真意切,他不想破坏母亲心中那个故人的形象,纵使母亲已经不在人世。
他不想让母亲心悦之人的形象变成一个利用权力鱼肉百姓的人,那样的话,和他憎恶的贾良又有何分别。
所以只要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他不想提前下判断。
“过两日,李梓山说要安排我们见郗文康和浙江巡抚,到时候是虚是实,一探便知。”沈衡握住少年瘦削的肩膀道,“这几日因为此事烦忧,我看卿卿又瘦了,他们的确该死。”
宋南卿瘪了瘪嘴,“这里菜都是甜的,我吃不惯,而且只有米,没有面。”
沈衡轻笑,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馒头,递到宋南卿手边,“吃吗?”
少年眼睛亮了亮,“你从哪儿弄的?”
在李府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虽然这里招待是好,但他真的受不了天天都是大米,牙都软了,问过厨房也在街上找过,他们这儿就是没人做馒头。
沈衡把圆圆松软的馒头塞到他手里,道:“这是秘密。”
大盛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在黑夜里,坐在床边一人一个馒头干啃着,透过窗户纸,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天上的月亮,和咬过一口的馒头形状相似。
宋南卿咽下一口满是麦香的馒头,靠在沈衡肩膀上看着人道:“先生,我有点想哭。”
“怎么,对馒头就那么思念?”沈衡打趣道。
宋南卿摇摇头,语气认真:“以前我们两个人只能分一个冷掉的馒头,现在可以一人一个了。”而且是软的,温的,没有变成硬邦邦的。
大概是今夜太黑,灯也熄了,在黑暗里啃馒头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和沈衡第一次见面。
沈衡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以后会有更多馒头,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宋南卿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以前我一直觉得京城不好,宫里不好,出来这一趟,我发觉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但有你陪着我,就算再不好,也变好了,我现在就很开心。”宋南卿凑近在沈衡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人的脸蹭了蹭,“没有骗你,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老师还是兄长,合作对象还是对手,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中,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京城还是异乡,江湖还是庙堂,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令人安心的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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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不舍[可怜]
第73章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正乱叫, 像是喜鹊又像是乌鸦,令人分辨不出。
昨夜宋南卿说想哭,但没真的在沈衡面前哭出来, 只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二人聊到夜半才入睡,少年陷入柔软的被子里睡的很沉。
太阳已经照在了树冠上, 沈衡转眼望着还在睡梦中的怀中人, 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门外有下人来传话, 声音很小,“沈公子, 我们家主子请二位到松柏阁一叙, 钦差大人还有巡抚大人已经到了。”
他们之前已经来叫过一次,但只有沈衡应声,小公子还在睡觉, 这眼见又一炷香过去, 实在是不妥, 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来叫一次。
哪有客人在人家家里睡得那么熟, 完全当成自己家, 让主人等着的。这么大的架子,还以为他们才是钦差呢!
但那个沈公子剑眉星目, 身量极高,看人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感,他们不敢过多言语, 只能在门外暗暗提醒。
少年半张脸埋进了锦被之中,抱住沈衡的一只胳膊不撒手,他睫毛颤了颤,由于睡姿鼓起的脸颊肉蹭在被子上,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懒散的声音带着起床后特有的含糊,窗外日头已高,宋南卿有些晃神,静了片刻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念叨着,“完了完了,上朝迟了!先生怎么不叫我。”
他一手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跑,突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拉住。
沈衡俯身压下来,把外衣披在他的身上,手指撩起宋南卿凌乱的长发,散在衣服外头,顺滑如丝绸的发丝扫过指缝,馨香扑鼻。
宋南卿这一停顿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立马又躺倒了,枕着沈衡的腿胡乱拨开面上的长发,阖上眼睛道:“再睡一会儿,我刚刚都梦到你给我捉蝴蝶了。”
沈衡笑了一声,捏住他的脸晃了晃,“该起了,郗文康他们还等着。”
宋南卿跟没听到一样抓住他的手压在自己脸下,带着鼻音小声含糊道:“不管,大清早找朕做什么,这又不是在宫里。”
“卿卿。”沈衡又叫了他一次,声音低沉。
宋南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不情不愿坐起来。
松柏阁中,李梓山正在让人上第二遍茶,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巡抚说:“如果能走上贩盐这条路子,丝绸订单的亏空很快便能填上,大人请放心。”
巡抚放下手中的杯盖,点了下头,“那两个人呢?我等着不要紧,让郗大人也在这儿候着吗?”
李梓山表情讪讪,“经商的人不懂规矩,小人下去一定说说他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