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香客 第80节
知微还是不答,一副任君处置的混蛋模样。
“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殿下无关。”
啪!
云天骄扇了他一耳光,打得知微偏过脸去。
“放本殿出去。”她向他下了命令。
知微在她面前跪下,以无声的沉默反抗。
他越是这样,云天骄心中越是恐惧,对未知的失控感如无底的深渊,在一点点吞噬着她的耐心。
斩鬼刀忽然挥起,这次被她横于自己颈间。
知微错愕又气恼,以法力将她手中斩鬼刀打掉,“你这是做什么?”
斩鬼刀坠地,发出铿然一声。
云天骄笑了笑,“你若不放我出去,我就自绝于此处。你拦得了一次,能时时刻刻提防?知微,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是拦不住的。”
“为何一定要出去?”
知微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沉了下去。
他跪于她身前,以仰视的角度看着她。他身为鬼王,本可以强迫她,囚禁她,或是再让她沉睡。可他不敢,也不愿,他怕彻底惹恼了她,再也无法求得原谅。
他于六界不可一世,在她面前却不敢造次丝毫,便也只能渐渐红了眼圈,抬手轻轻拉住她的衣摆,带着些恳求地重复道:“殿下为何就一定要出去呢?”
云天骄见他如此,心软了下去。
他实在太漂亮,这般可怜的样子,惹人心疼。
“知微,我知道你拦着我,必然有你的原因。可我是云迟国的长公主,亦背负自己的责任。这一世我名为天骄,而非天娇,便是父皇母后对我寄予的厚望。我只愿为骄子,不想被人娇藏,就算我不是长公主,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亦不该被你限制自由。”
她俯身捧住他的脸,就像当年安抚那个在雨中迷茫倔强的少年,轻轻在他的眼上印下一吻。
知微闭上眼,眼睫颤动,感受着眼睑处传来的温柔触感。
结界如融冰般消逝,他想:也罢,就算她真的有什么,大不了他陪她一起就是了。
他被她吻得情动,拨开她寝衣,将人拦腰抱住,一路从下吻上去,最后压在身下。
她似乎也感觉得到他的不安,极尽纵容着,任他驰骋放肆,恨不能将两人融到一处,变为紧密不可分割的整体。
“殿下……殿下……”他不断唤着她,舔舐着,讨好着,像条祈求主人怜悯的小狗,“可否再唤我的名字?”
“知微……”云天骄沉浸在他给予她的极致欢愉里,有些失神。
“还有。”知微似不满意,加重了力道。
“唔……仓寒,仓寒……”
知微在她温柔的呢喃中落下泪,将她拥抱得更紧了些。
这世间知晓他生前名的,只有这一人。而若这一人不在,便无人再唤他,不知又要忍受多少个百年孤寂。
……
御史台狱位于内城之中,沈珩桢所在的牢房内却没有窗,听不见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但他也能从狱卒交谈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了解到外面的情况。
在沈珩桢看来,这又是鬼神之祸,他想要向陛下进言,但是与狱卒说了几次也无人回应,不知道是云天齐不想见他,还是狱卒根本没有为他通传。
在时时刻刻的煎熬中,这日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父亲?”
沈珩桢看到身形佝偻的沈丞相,先是惊喜,以为皇上让父亲来探视,是想放他出去了,可是很快他便皱起了眉。
这才多久不见,父亲怎的衰老了这么多?
“父亲……是孩儿不孝,让您操心了。”沈珩桢在沈丞相面前跪下,磕了几个头。
沈丞相又咳嗽起来,忙用巾帕捂住了嘴,却被沈珩桢察觉到上面的血迹。
沈珩桢变色,“父亲,您这是怎么回事?可有看过太医?”
沈丞相不以为意地将帕子收入袖中,摆了摆手,“无妨,这光景,能活着已是万幸了,这又算什么。”
“听说外面有恶鬼作乱,怎么,那帮天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管么?那云迟国遍地建的这些神殿,每年用民脂民膏烧的那些香烛,又有何意义?”沈珩桢神色愤恨,语气中带着嘲弄。
沈丞相叹了口气,道:“桢儿,或许你是对的,我朝的尚神之风,早就该遏制的。”
沈珩桢问:“长公主殿下呢?怎就由着陛下胡闹?”
沈丞相道:“长公主殿下病了,在长乐殿内修养,已经许久未曾露面。”
“病了?长公主身体一向好得很,怎会突然病成这样?具体是得了什么样的病?”
沈丞相摇头:“之前有人请求面见长公主殿下,却被殿下身旁的那位知微天神拦下了。”
“又是天神!”沈珩桢气得以拳锤打墙壁,带动锁链哗啦作响,“世间为何要有神明存在?依我看,没有他们才是真的幸事!”
他又想起初见父亲时的喜悦,忙问:“陛下允父亲前来探视,是否打算放我出去了?我要赶紧面见陛下,好好劝谏一番!”
沈丞相双手揣在袖中,脸上忽然生出某种讳莫如深的深意来。
“此次我来,陛下并不知情。”
沈珩桢一愣,有些不可置信,他们沈家四代效忠于云氏,父亲身为帝师兼宰相,势头鼎盛时可谓权倾朝野,却从未有半分逾矩,为何如今会做出这么遭人诟病的事?
“父亲,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沈珩桢心弦紧绷,试探地问。
“无事,只是父亲思子心切,想来看看你罢了。”
沈丞相的话并没有彻底打消沈珩桢的疑虑,可是再问下去,沈丞相也不愿意多说,竟当真只问了些日常吃食之类的闲话。
有个面生的狱卒来提醒,时候到了,沈珩桢知道这应该是父亲的人。
沈丞相离开之前,站在牢房门口,背对着沈珩桢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道:“桢儿,要好好活下去,倘若当真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达成所愿,务必要大胆前行,全力以赴,莫要辜负了为天下为万民之心。”
沈珩桢望着父亲的背影慢慢隐入幽深的牢房夹道之中,忽地冲上前,可牢门已经重新落锁,他便只能双手握住牢门铁槛,冲外面大喊了一声:“爹!”
沈丞相脚步微顿,最后道了一句:“莫要让爹失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云天骄猜到云迟国应该是出了事的,可她却没想到,竟会出这么大的事。
穆戈化为魔煞,连天神都无法奈何他,建了一半的青元神殿倒塌,万溪之地变成血湖,湖中有血鬼源源不绝地爬出来作乱,半城京中百姓不得已迁徙入内城,成了与流民无异的街头乞讨者。
她做了云迟国十八年有余的长公主,何曾见过京城如此混乱狼狈的模样?
昔日热闹繁华的街道如今摩肩接踵,街道两旁随处可见露宿街头之人,官兵将新进来的外城百姓推来挤去,像在驱赶听话而呆板的羊群。
官与民,兵与商,不论各行各业,脸上均是疲惫不安的模样。
她一身简装,头戴斗笠,腰间只挂了一把斩鬼刀,在这里无人认得她是长公主。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几队禁卫军正大声喝嚷着,命行人将道路让开,好容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通过。
一名幼童躲闪不及时,被人推倒,险些糟了踩踏,云天骄抢先一步将其捞起,送到路边娘亲手中。
妇人连连道谢,站在她一旁的老人哀叹道:“这什么世道啊,也不知道又是出了什么事,给这帮军老爷急成这个样子!”
“听说是有流民劫了御史台狱!将前段时间被关的小沈大人救了出来!”
“哎,都这种时候了,这帮流民添什么乱啊!”
有亲戚在西南山火受灾区的听不下去,冷哼道:“敢情你的家好好的,没被山火烧个精光,小沈大人为民请命,明明赈灾搞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突然召回来!不然哪有这些烂事!”
“嘘!!你这是在非议朝政么?小心脑袋!”
“怕什么!皇帝做错了还不让说了?如今血鬼猖獗,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着,那幼童的娘亲去自家摊位取了几个馍馍,正想感谢救了她孩儿的斗笠义士,却发现人竟然不见了,便向周围人打听。
“哦,你说那个人啊,刚刚禁卫军经过时,那人从后面跟上去了,也不知道去乱凑什么热闹。”
云天齐本在为穆戈的事发愁,朝会上忽又听说御史台狱被劫,沈珩桢失踪了,气得差点踹了龙椅,立刻下令,让禁卫军全程搜捕,务必要将沈珩桢找出来。
“臣先前就说过,放外城百姓入内城,只怕会让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匪逆有可乘之机,他们本就是为了沈珩桢入京,如今倒好,竟趁着京城危难之际,公然劫囚!简直目无王法!”
“没记错的话,当初是沈丞相提出来要让外城民入内城,不知沈丞相是否想到会有今日啊?”
“呵呵,别不是故意筹谋吧!”
沈丞相的对头们纷纷跳出来,说到最后,竟好像这场劫囚竟是沈丞相暗中授意,而当初他的提议也变成了别有预谋。
云天齐本没有多想,但是被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叨,心中不免也多了分猜疑,他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便对沈丞相道:“丞相可有话说?”
他本想着,只要沈丞相能为自己辩白清楚,堵了这些人的嘴,他也就放过不提了。
不料沈丞相竟是缄口不言,任凭政敌攻讦。
直到这时,负责查案的廷尉觐见。
“启禀皇上,臣已查实,三日前沈丞相曾私自调换小沈大人的守卫狱卒,未曾登记在册,私下会见小沈大人。”
云天齐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确定?”
廷尉将一应证供呈给云天齐,余光里向沈丞相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臣还查到,今日的御史台狱守卫人员调动,也是拿了丞相的手牌。”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云天齐感受到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睛,他声音都在微微发抖,“丞相,你还不打算说话么?”
沈丞相终于出列,跪伏于地,恭恭敬敬给云天齐磕了个头,然后不紧不慢将头上乌纱帽摘下,仔细安放于地,沉声道:”回皇上,老臣爱子心切,不忍独子长久拘于狱中受苦,这才一时犯了糊涂,望陛下重罚,以儆效尤。”
说罢,又重重磕头。
“沈丞相,你这是……谋逆之罪啊!!”
“简直目无君上,目无国法!”
“必须立刻下令捉拿沈珩桢,处以极刑!”
众臣群起而攻之,云天齐却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
这世道疯了,连他的老师也疯了!
都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