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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第30节

  锦月刚进椒泰殿,便见殿中香烟寥寥,白烟一丝一丝游走。金素棉身着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自云深雾绕中回首,似有莞尔,头上发间飞凤钗随着她回首的动作仿佛展翅欲飞。
  锦月略一怔,曾经生活在贵族圈子里,见过不少贵女,不过这样一颦一笑都端庄高雅的女子也是少见,不过,真正让她吃惊的,是她眉眼的神态,竟然和自己……有些相似。之前她总蒙着面纱没有看清,这回倒是看了清楚。
  金素棉也一怔,只觉眼前脱下粗布麻衣的女子,就像璞玉渐渐洗掉淤泥,开始闪烁华彩,不过只是初初的显露些许,等抹掉所有的灰尘后会是如何,更让人有些无法猜想,自己自诩的温婉端庄,竟然在这个女子面前有些端不住。
  “看见我的模样,你很吃惊,是吗?”
  锦月收回视线低眸:“夫人貌美,云衣看痴了。”
  金素棉一笑,不置可否,而是抬手让下人屏风后抬来了一方黄铜窃曲纹包边儿的金丝楠木长几,婢女又逐个摆上几只形状大小各异的香炉。
  “上回是我不知姑娘与殿下的关系而失礼,幸得殿下及时出现制止……”
  说道此处金素棉不禁想起弘凌满身雨水,只为及时来阻止她伤害这个女人,心中便泛起了酸,脸上的温婉也有些发僵。
  “否则我恐怕难以向殿下交代。”
  她轻轻抬手一指桌上的一排香炉:“素棉准备了份小礼物想送给徐姑娘,当我为之前的事赔罪,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锦月扫了一眼桌上的香炉,虽都是陶质,可锦月认得,这些是越州窑的贡品,越州窑的香炉有“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的美誉,比金玉雕琢的香炉更加名贵。
  一炉千金。
  锦月低眸轻语:“夫人客气了,夫人当时并不知道云衣与太子殿下是旧识,不知者不罪。若云衣受这些名贵的香炉,就不知好歹了。”
  锦月三言两语滴水不漏,金素棉眸中怔了怔,而后缓缓站起来,挥袖屏退了左右,盯着锦月打量:“越州窑的香炉质朴昂贵,除非出身高贵世家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认得此物。你,究竟是谁?”
  锦月依旧不动声色:“我姓徐,名云衣,只是从前长乐乐坊的舞姬。”
  “我不是说这个身份……”金素棉眯了眯眼睛打量,可锦月毫不慌张,金素棉看不穿,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你潜伏在殿下身边是为什么目的我不管,但我明明确确地告诉你,不管什么心思你都给我收起来。殿下是多么不容易才回了长安登上太子之位,他还有更广阔的宏图伟业,我决不许任何人、任何事危害到我们的共同理想……”
  他们的共同理想。锦月心中微微沉郁,皇家的婚姻除了情爱,更重要的是势力的联合,确实是他们的共同理想。
  锦月起身平静道:“若夫人在担心我对太子另有所图,大可不必,我不会抢走你的东西,夫人信也好不信也好,云衣也只能言尽于此。告辞。”
  “等等!你……”
  “夫人有话但说无妨。”锦月没回身。
  “你回去告□□映玉,别再以卵击石与我斗,太子妃的位置不是她能坐的。安安分分呆在灵犀殿,我还可留她一条性命。”
  锦月微微侧目,缓声说:“我也送夫人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夫人如果想长久的得宠还是糊涂些的好。我们姐妹,不是你能查的……”
  锦月说道最后那一瞬间影射的寒意令金素棉一震,等她回过神来,锦月已经走远了。
  金素棉跌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顺了口气。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平时看她总是低眉顺眼,可一旦动怒,那种气场非同寻常人……
  “难道,殿下心中经年不忘的明月光,真的……是她……”
  *
  锦月从椒泰殿出来,不想正遇到弘凌进去,刚才金素棉的警告让她心绪烦闷,只顾她低着头快步地走,在转角直接撞了上去。
  “小心!”
  弘凌亦是吃惊,吃惊的瞬间赶紧伸臂将锦月揽住。
  锦月一吓,赶紧退后一步,刚才对着金素棉的冷静沉着竟然都使不出来,忙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弘凌因着偶遇淡淡一喜,可看锦月无话,又心底沉了沉。
  “走路慢些。”
  锦月回头,弘凌已经走远,殿门口金素棉笑意盈盈的福身恭迎他,弘凌很快转入殿中看不见了。
  锦月想起金素棉那句关于映玉的警告,只觉一刻也不能等。小黎这几日在药藏局外学认草药,本来说是去接他,现在也只能带信儿让小家伙在那儿先等等了。
  锦月马不停蹄去了灵犀殿,却没有见着映玉,宫人们支支吾吾,也不说她去了哪儿。
  锦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就走了,直到三日后,映玉的婢女巧芝匆匆忙忙跑过来跪在她跟前:“姑娘救救我们夫人吧,她被关进了延尉监,说是要处死刑啊……”
  “什么!你、你先起来,好好说!”锦月吓了一跳。
  巧芝起来,泣不成声,吓坏了,许久才说清楚。竟然是映玉下毒害金素棉,被撞破,打入了死牢!
  香璇也在一旁听见,吓白了脸:“毒害妃嫔,就是重罚了,何况金素棉可能还是太子妃。”
  “不可能!”锦月一口打断,“映玉不会如此糊涂。她一定是冤枉的。”
  巧芝听了连连点头,救星似地拉锦月衣袖:“我们夫人一直喊冤,可是没有人相信,云衣姑娘,太子殿下最心疼您了,您去求求太子殿下,让她放了咱们夫人吧。”
  锦月紧紧抿唇,映玉的身体差,牢狱之苦她受不了。可是弘凌,她实在不想欠他恩情,思来想去,锦月咬牙点头:“好,我去找太子,你先去告诉映玉让她坚持坚持,别认罪,我会救她出来。”
  弘凌白日不在,夜幕才回来。锦月担心着映玉,来回踱步心急如焚,一听说弘凌回来,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
  李生路知道锦月和弘凌关系复杂,也就没拦着,说了句什么,锦月匆匆只顾着往里头赶,也没注意,直到她冲进殿中,看见弘凌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浴桶旁。
  水汽氤氲中,男人健硕的体魄一览无余,弘凌背对着锦月,听见她抽气声才觉察,含着惊色回头看来:“怎么也不敲个门。”
  锦月张大口,惊愣在原地,脑子轰地炸了,直到弘凌拿过衣裳,她还在发楞。
  弘凌一边不疾不徐地穿衣裳,一边无奈问道:“我真这么好看吗?”
  锦月急忙捂着眼睛,可捂住眼睛,刚才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更加清晰了。“不,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
  空气中似有男人极轻的一笑。“嗯,只是什么,继续说……”
  第三十二章 心中隔阂
  锦月哪儿还继续说得下去,捂住脸逃到门外靠着朱漆柱子,才能够呼吸了,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回想方才自己笨口拙舌、呆若木鸡,简直让人羞愧难当。
  锦月等在殿外,努力忽略脑海的画面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片刻后,弘凌说了一声“进来吧”,她才又灰溜溜地进去。
  弘凌已经略略整理好了衣裳,一袭素色丝缎底、银线绣蛟龙纹的长袍,用白玉带轻轻一束,外头罩着蚕丝黑纱,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垂至腰际。
  他坐在黑漆刻如意纹的小几边,慢慢品着茶。锦月一瞥之后便赶紧低下眸子:
  “方才冒犯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弘凌许久没有回应,锦月也不敢开口催促,屋中有种淡淡的冷冽气息,不是香氛,只是一种属于男人的干净气息,迅速充满锦月的鼻子咽喉,而后整个呼吸,都是这样的味道。
  “你急匆匆赶来,是为映玉?”
  头顶上的目光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锦月抿了抿唇,低声说了个“是”。
  “你知道,只要你开口,本宫就不会不答应你。”
  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答应。锦月心中微动,双手在绣细花纹的袖子下轻轻握紧,迟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只见弘凌已经放下了茶杯,负手,越过她头顶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
  她亦循着他视线望去,只见几盏烛火随风轻飘,静寂的凌霄殿几分孤凄,锦月才回想起方才他那句话的声音有些淡。
  锦月及时打住,不敢多想,按照来时的草稿道:“那殿下是说,可以放过她吗?我相信映玉是被冤枉的,她虽与素棉夫人不和,却也不至于莽撞到下毒害人的地步。”
  顿了顿,锦月所幸豁出去。“而且……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若她有闪失,我也无法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所以,你选择为她,来为难我威胁我?”弘凌声音不辨喜怒,眸子深得如黑色不见的湖水,锦月不小心看了一眼,赶紧移开。
  映玉于金素棉素来不和,现在又是封太子妃的节骨眼儿,金家替弘凌掌管着大漠的军队,弘凌不能得罪。锦月很清楚,可是,她更不想映玉有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映玉不光是我妹妹,她也是你的姬妾,就算看在她对你一片爱慕之心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一片,爱慕之心……”弘凌轻轻冷哼了声笑,锦月抬眸却见他已经背对自己,不知现在脸上如何神情。“你可知,她这片心却是我最恨的!”
  若非映玉,他又怎会变成背叛感情的人,弘凌微微叹息闭上眼睛。
  锦月淡然不知他内心所想,不解问道:“她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还要恨她。”
  “当年你带着她来找我,我一时神智错乱,将她当做了你,所以……”弘凌顿了顿,似不堪再说下去,一阵静默之后他又苦苦一笑,“当年我就知道,哪怕你还活着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你那么高傲、有那么强烈的自尊,因为当年我没有姬妾而喜欢我,也会因为我拥有别的女人而与我分手。我明白……”
  他声音很平静,甚至带了些许无奈的笑:“你喜欢纯洁、忠诚的男人,而我已变得肮脏,龌龊,你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而你前些日子的拒绝,也证明了我当年的推断没有错,你果真不愿与我走下去。”
  锦月脸色一白,指尖止不住的颤,嚅了嚅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弘凌似很疲惫,不想再说,锦月便躬身说告退,方转身走到门口,锦月鬼使神差的顿住,袖子轻轻擦去眼角那些许的泪痕,平静问:“假若,我是说假若,那一晚的事是映玉骗了你,你们并没有发生什么,你会如何?”
  弘凌冷哼了声笑,拖长声音反问:“你觉得,我会如何……”
  锦月感受到他身上突然散发的冷意,那是习惯了杀伐的人瞬间散发出来额煞气,让她不觉浑身一凛,匆匆告退。现在的弘凌一刻温柔,一刻冷厉,虽然面孔一如往昔,却生生让人时不时忌惮、害怕。
  ……
  映玉在牢狱中经过了一番刑讯拷问,锦月去时人都已经犯迷糊了。锦月看她身上的白裙子沾满血点子,心惊肉跳,可再细看她身子上却也没有大伤,只是些小伤口,不碍事,才放了心。
  映玉满目含泪,瘦了一圈,见锦月来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姐姐,姐姐……”
  “姐姐在这儿,别怕,啊?”
  映玉头发衣裳都乱了,巴掌大的小脸儿泪痕斑斑,越发凄楚动人。
  “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会救我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姐姐也不会丢下我……”
  映玉泣不成声,隔着牢笼拉锦月的手,仿佛抓着她的所有、最重要的东西。
  锦月看着她与爹娘相似的脸,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拍她背:“别怕,我已经求了弘凌,过几日就将你放出去。”
  映玉一喜,边擦眼泪边说,“殿下真的答应了吗,他……他相信我吗?”
  锦月叹了叹,顺了顺她蓬乱的头发,心疼道:“过几天就出去了。但是有金家的势力摆着,下毒案子我估计是不可能查不清了,这黑锅,你是不背也得背了。不过一口黑锅换条命,有命在比什么都强,你放宽心。”
  映玉一急:“为何这黑锅我不背也要背,我分明没有下毒啊……”
  锦月心疼地擦她眼泪,被冤枉的感觉她太了解了,映玉的心情是如何的难过她能够体会。
  “傻姑娘,你怎么不想想。若查出是金素棉陷害你,她便做不成太子妃,金家的名誉、势力都会受损,这一损损的可不止金家,最大损失是太子,不说金家会阻挠,就是弘凌也不会让人查下去。你想一想这其中的厉害啊,傻姑娘……”
  闻言映玉脸色一白,忽然就不说话了,锦月只当她吓住了,如儿时那般拍着她背安抚。
  半晌,映玉平静地抬起脸来,脸颊挂着泪痕:“姐姐,姐姐我好怕……这几天在牢里我想了很多,我真的好怕,怕像那些冷宫的妃嫔一生郁郁寡欢死在冷宫……”
  她眼中腾起深刻的恐惧,捉住锦月的手乞求:“姐姐,你帮帮我可好?你那么聪明,只要你认真对付金素棉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你帮我坐上太子妃的位置,这宫中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姐妹了。姐姐……”
  先前映玉只是为了争夺自己一席之地,并没有说要太子妃的位置,锦月不料她竟有此野心,吃了一惊。
  映玉见锦月迟疑不语,急道:“姐姐,我知道你为了小黎不愿多生事端、不愿树敌,可现在他们已经将我们视作一体,你和小黎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锦月:“我并不是怕惹祸上身不愿帮你,而是……你确实不适合做太子妃啊。”
  映玉脸色刹那一白,眸光晕起一层冷光:“姐姐还是怪我抢走了太子殿下,所以才不愿让我坐上太子妃,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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