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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令 第85节

  本来,她入主尚阳宫只是为了复仇,弘允不是不知道。
  “锦儿,你回来了?”弘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锦月回眸便对上那高大的男人含笑的目光,他形容不迫走来,抬头挺胸、腰身笔直,仿佛没有什么是能够让他狼狈、惊慌的。
  “殿下,我……”
  “我还说去东侧的花园找你,没想到你就回来了。”弘允一口道。
  一旁小北被弘允瞟了一眼,忽然改口:“哦对了,殿下说要先去书阁一趟再去找娘娘,没想到娘娘先回来了。”
  锦月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笑出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么多人跟着还能走丢吗?不必来寻我。”
  “是啊,不过,我真怕你‘走丢了’……”弘允喃喃道,锦月没听清,问他说什么。
  弘允笑了笑,“没什么。”他拉锦月一同进屋。“在大乾宫和忠臣说了一整日,我嗓子都能吐火了,咱们先吃晚膳。”
  锦月也是饿了,点头说好。
  两人边走边聊天——
  “今日在暴室可选到合意的奴婢了?”
  “有,已经带回来交姚尚宫记录官籍了。你在大乾宫可还顺利……”
  “……”
  香璇和周绿影、小北跟在后头。香璇小声对周绿影道:“影姑,你觉不觉得,五皇子殿下和姐姐特别有夫妻相?”
  “如何说?”
  小北一口接过去:“吃什么、穿什么、说什么,总能想到一处。自从娘娘入主尚阳宫,咱们殿下每日都在笑。”
  他刚说罢,便被弘允回头冷看了一眼,看得他赶紧住口。锦月刚落座,正想着晚上的事,倒是没注意到。
  *
  是夜,一弯钩月,夜色蒙蒙。
  皇子有自己的寝殿,并非夜夜与妻妾同房。弘允今夜住在自己的寝殿承云殿中,锦月宿在自己的昭珮殿。
  锦月终还是没有告诉弘允实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她入主尚阳宫不是对弘允心意的回应,但是……她如何也不忍心刺激他。
  所以,二更时分,承云殿灯火熄灭之后,锦月便粗略收拾了收拾,穿了滚黑兽羽的带帽大氅,和姑姑周绿影和香璇一道前往东宫侧门。
  三人一盏灯笼,仿佛一粒萤火在夜色里往东宫侧门移动。
  侧门处,兆秀已经等在那里。
  见锦月来,兆秀几乎狂喜。“已近三更,兆某以为娘娘不来了。”
  锦月冷看了他一眼:“本宫虽女流之辈,却也说到做到不会食言,只希望兆军师也不要食言的好!”
  “这是自然……”
  兆秀心中佩服,真心诚意的垂首道。先前他只以为尉迟锦月是个长相惑人、稍微有些主见的女子罢了,不想容貌虽柔美,行事作风却丝毫不输男子。
  已经有一个多月未曾踏入东宫,还是梳洗草木、回廊,却让锦月觉得一股萧索和陌生,有一种沉重凝结在心口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凌霄殿高阔巍峨,檐下灯火明亮。锦月方才靠近便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古怪药味。
  气氛很是凝重。
  弘凌,难道真的病入膏肓了么?锦月狐疑。
  “娘娘,请先到偏殿休息片刻,大夫还在为殿下施针喂药,等看诊完了,娘娘再进去吧。”兆秀道。
  锦月看了眼紧闭的大殿门。“嗯。”
  这药味锦月记得,年初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寿宴,弘凌醉酒香兰殿,突然暴戾发怒,吓跪了一地的奴才,后来说是旧伤复发难以忍受,而后端来给他喝的那汤药,就是这股古怪的气味。
  那一夜,她被弘凌按在了床榻上……而后,潘如梦顶替了她,进入了东宫,也将她要来了东宫。
  假若没有那一夜迷乱,自己是否还和小黎在暴室里,而弘凌,还一心一意为着复仇,姬妾满宫、儿女成双……
  幽幽一叹,锦月从窗棂看天上的月亮。没有那么多假若……
  兆秀推门进来躬身禀:
  “娘娘,大夫施完针了,殿下正沉睡,娘娘可以进去了。”
  第66章 1.0.5
  夜色孤清,锦月吱呀一声推开凌霄殿的门,立时一股浓重的、古怪的汤药味,混着一股血腥,铺面而来。
  令她胸口不觉一窒。
  里头的侍女、内监早已被遣下去,烛光映着寝殿越发空荡、沉寂,仿佛一座空城,又似一座坟墓。
  轻轻撩动的床帏若隐若现地露出内里一角,可见一只松松放置在身侧的手,有一条剑伤从那手腕延伸到手背上。
  锦月走近,纱帘后的弘凌已经可以看清容颜轮廓和模糊的眉眼。
  弘凌的容颜让锦月蓦地心头一悸,呼吸也不稳了,莫名的烦乱让她握紧了拳头转身欲走,可又顿住——
  兆秀等人在外头等着,若自己现在就走了,难免兆秀会干出什么事来……
  风将小窗的一扇吹开了些,窗外天上正乌月蒙蒙。
  锦月闭目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回身,撩开了床帏。
  弘凌安静地沉睡在罗衾下,被子只盖到胸口。他穿着的黑缎绣金云纹滚边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松散地铺在枕上。
  他裹在象征尊贵的黑色里,仿佛穿着一层与人隔绝的盔甲,阻挡别人也护住自己。渴望温暖,却又总将自己包裹在冰冷中。
  锦月坐了一会儿,屋中的药味越发让她窒闷得难以呼吸,胃里的干呕顿大作。
  她还未来得及退开远离弘凌,便扶着床边干呕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解。
  锦月抚着肚子,腹中仿佛有一阵浅浅的生命的温暖,汇入四肢。
  孩儿,难道你也有眼睛,看见了他,所以激动吗……锦月心绪难平,眼前的男人就像个魔咒,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斩断一切后,却早已暗暗在腹中埋下了生命。
  应当是两月前在含英斋中那回。
  不过,孩子是孩子,弘凌是不是弘凌,她再也不会重蹈覆辙了。勉强在一起的父母,也并不会带给孩子美好的童年。
  锦月终于止住了干呕平复下来。
  弘凌还在昏睡,并不能察觉锦月方才在他身边的不适干呕。
  锦月顺了顺气,屋中的古怪药味就越发清晰起来——清苦、腥臭而呛鼻。
  ‘弘凌究竟得了什么病,要用这样古怪的东西?’
  锦月不解,好奇心让她不觉目光落在了弘凌衣襟口,那里隐隐有红痕。
  罗衾被推开,弘凌在睡梦中浑然不觉自己衣裳,被一双素手褪了下来。
  锦月手指不小心触及弘凌肌肤,一烫缩了手,许久才颤颤地继续拨开弘凌的衣裳。
  而后她便惊吸了口气——
  弘凌身上各处穴位留着施针后的针孔,密密麻麻,仿似中毒般地伤口微微发乌。他手指尖的针孔略大,还有丝丝乌血往外渗。
  他本身上就交缠着伤痕,而下更显得触目惊心!仿佛除了他脸和手背还干干净净、清秀俊美,其他的地方已经面目全非。
  “……”天啊!锦月胸口一阵窒息,呼吸也困难起来,坚持地颤着手,翻开了弘凌的眼皮——瞳孔涣散无神,仿佛将死。
  他竟病得,这样重!
  锦月不住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被床前放的梨花木踏床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幸好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袖子,才让她不至于跌倒。
  站稳身形锦月才发现,不是袖子被什么勾住了,而是弘凌突然攥住了她的袖子。
  “……不……不要走……”
  蓦地弘凌低声说了这样一句。
  锦月以为他醒了,吓得慌忙抽回袖子,别开脸冷道:“本宫只是应你属下要求过来看看,并不是我想来,你不要想多……”
  “……”床上无应答,锦月垂下的眸子之间那只手在朝自己的袖子吃力蠕动。
  锦月狠狠收回袖子、拿好:“本宫是五皇子妃,太子请自重!”
  锦月冷言说罢,才发现弘凌竟是胡言乱语,根本没苏醒。拉她袖子,也仿佛是本能反应。
  锦月连连大舒了两口气,又觉自己方才的惊慌,滑稽可笑。不过是两句梦呓,竟将自己吓成这样。
  事到而今,她怕他什么呢……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锦月正猜测着弘凌的病从何起,为何这样古怪,门外便响起了兆秀的敲门声:
  “娘娘,时辰到了,您可以回尚阳宫了。殿下应当度过危险期了。”
  锦月一个警醒,见弘凌脸上确实回暖了些许血色,半睁着的眸子也紧紧闭上。
  而方才他睡梦中显露的些许纯真、脆弱,都消失无踪,柔美的容颜有着些许男女莫辨的美,却被眉宇间那一股冰冷、煞气冲撞得让人生畏,和着他脖颈上的伤痕的图腾如何也让人觉得亲近不起来。
  他,又变成了平日所见的,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东宫太子,
  或许和弘允那样爽朗、宽厚的人呆在一起久一些,她竟觉得弘凌这样的冰冷气息,有些陌生了……
  兆秀进屋来,锦月才猛地回神,赶紧离弘凌床榻远了一步。
  “娘娘,您可以回宫了。”兆秀躬身提醒。
  “本宫知道时辰,不必你再来提醒。”锦月冷声,一挑眼皮看这狡猾的军师,“太子究竟得了什么病?这样诡异。”
  兆秀又是一副温温儒儒却油盐不进的样子。“兆某说了,是旧伤复发,再说娘娘是东宫的敌人,尚阳宫的嫔妃,恕兆某不能禀告。”“今夜多谢娘娘善心,不过今夜之后,还请娘娘不要再来东宫打搅太子殿下。娘娘,请回吧。”
  锦月朝他眯了眯眼睛,冷说:“答应过我的事你记好,若泄露半个字,本宫饶不了你!哪怕你在东宫,我也能将你拖出来剥皮抽筋。”
  兆秀不觉一凌,这样的尉迟锦月他从未见过,身经百战、见过天下王侯不少,但也被这个柔美女子的警告眼神一慑。
  “这是自然,娘娘腹中骨肉的秘密绝不会从我兆秀的口中泄露出去,尤其是对太子殿下。毕竟……”他一顿坦然道,“毕竟我们也都不希望娘娘再回东宫来。”
  冷盯了兆秀一眼。“你们对小黎见死不救,本宫是记得的!总有一天,我要找你们算这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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