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令 第119节
电光火石间,弘允几乎本能,三两步窜过去将她稳稳接住。
锦月也吓了一跳,她本就疲乏精神恍惚,这一转更是满目眩晕,只将弘允的衣襟紧紧抓住才稳住身形。
弘允缠满红血丝的眼睛忙检查她上下,着急地问:“有没有摔到?”
锦月闭目醒了醒神,摇头说没有。
弘允目光落在胸口紧紧抓着自己的雪白素手上,那么清瘦、惹人怜爱,仿佛抓着他的衣裳仿佛抓着救命稻草,全部支撑。
弘允心中蓦地一震,渐渐心中越发明了、坚定。
他握住锦月的双手,轻轻带入怀中:“你在外头等了我一夜?”
“嗯。”
弘允歉疚心疼:“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收紧手臂,“别怕,我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就好。”锦月道。
弘允深深埋在锦月颈窝,嗯了一声,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他是尚阳宫这个家的主人,肩上挑着这个家的责任,挑起他的女人和孩子……
弘允领锦月进屋,一翻梳洗,而后一同吃了早膳。他神态振作如常,锦月提一边欣喜,一边隐隐担忧心疼。
弘允仿佛又精神抖擞,今天还有更多棘手的事等着他去处理,临走时他交代锦月:
“锦儿,你在尚阳宫安心呆着,这里我布置了暗卫保护,谁也伤不了你和小桓。我今日恐怕也没有时间回来陪你和小桓用膳,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弘允哥哥!”锦月叫住他,拉住他袖子,竭力扯出个笑容,“无论多忙都要记得吃饭,我……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深黑的眼眸涌动暗波,弘允心中略有动容,也更坚定了决心。“嗯。”
然而,接下来的时局仿佛一匹脱缰地野马,一切朝着极不利尚阳宫的方向发展!
当晚弘允没有回来,接下来三天,锦月都没有见着他,弘允没有回尚阳宫,只派人传来消息说他在忙事,让她安心。
锦月在昭珮殿里,等啊等,第一天等来了皇后下毒的确凿证据被揭发,宗正府本来拥戴皇后太子的皇族叛变。第二天,等来了太皇太后之案被翻出线索,与皇后有关。第三天,皇后计杀太皇太后的罪证被刑部发现,上交皇帝跟前。
朝野再次大震,无人不吃惊,只觉仿佛在做梦!
“母仪天下、仁慈良善的皇后,怎会毒杀长辈、又计杀太皇太后,太子已经是储君,又是嫡子,她这么做为何?”
皇帝也是如此疑问,若不解决这个疑问,恐怕谁也难以相信这些事是皇后所为。
所以,所有眼睛都在盯着皇后的动机,不断深挖。
接着是今日,这是第四日。
下午,锦月的二随扈行魏、浅荇从前朝带消息回来——
“娘娘,清晨上安宫四皇子供上了两个二十多年被瑶华皇后罚出宫的老宫娥,供诉皇后毒杀瑶华皇后之事。”
“现在朝野、宫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事态严峻极不利我们尚阳宫,真是越发不可收拾了!”
锦月手中紧握的佛像啪啦在地上摔得粉碎,从椅子上弹起来:“老宫娥?”
锦月回忆起那日在花园,弘凌说她截走药罐子是徒劳,原来他早已找到了别的更有力的证据。
“去,把那只掐金丝琳琅的药罐子拿来,必须赶紧毁了。”锦月道。
秋棠立刻取来,待打碎之后,锦月目瞪口呆。碎裂口露出质地粗糙。
秋棠吃惊:“娘娘,这,是假的!”
锦月紧咬牙冠,狠狠说了一个“弘,凌!”他竟然早已偷梁换柱,她拿回来的,是假的!
锦月竭力冷静心思,她不能再在昭珮殿坐等消息了,她不能旁观着弘允陷入危难。
“皇帝现在什么反应?”
行魏道:“皇帝直到昨日晚,都不信皇后做了这些事,认为是四皇子所为,直到今日见了二宫娥,他震怒不已,当即去了冷宫命人将皇后下毒之手斩去。”
锦月骇得倒抽凉气,不禁为姜瑶兰心凉:“那确实是下毒之手,可何尝不是关切爱护皇帝之手!自古君王,真薄情啊……”
锦月匆匆收拾,前往冷宫。
第91章 还是在乎你
四月间天气转热了,连雷雨都迅猛许多。
天上乌云攒动,闪电银光烁烁,片刻之后惊雷滚滚而至,这片破旧的冷宫宫阙在电闪雷鸣中似摇摇欲坠。
满宫内侍无人不胆战心惊、恨不能把头缩进肚子装着。
殿中传出声声凄怆惨叫,檐下侍立的奴才全数吓得应声跪下,害怕得呼吸摩擦喉咙,哼哼唧唧。
这是冷宫方艾宫,曾是弘凌出生、长大之所,现在是囚禁废后之处。
姜瑶兰倒在血泊中,双手自手腕处被斩断,手落在不远处,她趴在地上连呼痛都没了力气,许久才白着唇弱声问皇帝:“皇上是不是……还想把臣妾的脑袋也一并砍断了,给……给瑶华妹妹报仇呢……”
皇帝秦建璋握着滴血长剑不禁发颤,血红眼似阎罗,恨声:“瑶华可是你亲妹妹,你竟然也下得去手!”
“呵……”姜瑶兰忍着痛得笑出来,“臣妾是陛下的妻子,你都下得去手,臣妾……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住口,你住口!”
皇帝气得连连发颤,几乎崩溃。
姜瑶兰将他气炸了,却也得意不起来,她看见门外随皇帝来的一干奴才,她的“狼狈”,“凄惨”,很快会传出去天下皆知。
她做人的尊严,如同她被废的双手,如垃圾一样散落在尘土中。往后再不可能抬头做人了。
思及此处,姜瑶兰又哭又笑又恨,曾对皇帝娇美婉转的容颜此刻变得狰狞陌生,她泪水在狰狞笑容中凄怆而下:“皇上只记得臣妾的手害死了瑶华,不记得……臣妾替你端茶送水,悉心照顾……”
“给朕住口,再不住口……”皇帝怒不可遏,他孱弱的身子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怒火,他提起姜瑶兰的衣襟拎住她:“你信不信朕一剑斩了你!”
姜瑶兰又如麻袋一样被皇帝丢弃,她想说“信”,可剧痛令她再说不出个字,只听皇帝又怒声:
“若不是你们母子,瑶华和三皇儿定然还安然陪在朕身边。也不至于令朕错杀了莲才人,错怪四皇子。你们这对假模假样的蛇蝎母子,朕,朕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姜瑶兰听见皇帝提到儿子弘允,在痛得昏死之际又清醒过来,想要爬过去求饶,却发现已经没有手可爬了,气若游丝地看那男人消失在殿门口,颤声哭求——
“皇、上……不关,不关弘允的事……皇上……都是臣妾,一人所为……一人……”
她昏死过去,等再醒来只见锦月抱着她,她的血沾得锦月浑身都是。
皇帝前脚一走,锦月后脚就赶来,冲破宫人阻拦才见到了姜瑶兰。
“皇后娘娘您再等等,侍医已经在路上了,您坚持住!”锦月含泪说,饶是曾在暴室中看惯了生死,可是姜瑶兰浑身鲜血、断去双手的样子还是将锦月吓了一跳。
“锦……锦月……”姜瑶兰脸、唇血色全无。
“皇后娘娘先别说话,保存体力要紧,一会儿侍医就到了!”锦月安慰道。
姜瑶兰此刻已不在乎自己生死,她失去双手,只能激动地盯着锦月:“本宫死不足惜,但允儿,是无辜的……锦月,你要记得答应我的誓言,不要,不要离开他,答应我,一定,答应我……”
她断断续续道,锦月点头应允,她才安了心,安慰一笑。“本宫没有,看错……错你……”
她目光转向虚空,血泪相和流,锦月头次见这内向隐忍的女人情绪崩溃,泣声道:
“苍,天……我姜瑶兰并非,天生狠毒啊……求你,放过我的允儿……”
姜瑶兰昏死过去。
锦月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一道影子投射在脚边,循着看去门口,只见弘允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惊愕,怔愣,浑身发颤,盯着她们。
“母后!”
弘允沉声喊道,三两步蹿过来将姜瑶兰抱起。
锦月从他看来的目光中看见了水光和复杂的沉重,心中一凛——
弘允向来从容沉稳,她从未在弘允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那双有些恍惚的眸子让锦月心中一抽。
弘允抱起姜瑶兰,亲手捡起姜瑶兰断去的双手,奔出冷宫大殿。
锦月知道他是抱皇后去找御医诊治,宫中的太医院就在这附近。她虽遣了人去尚阳宫找侍医,可毕竟尚阳宫离这里还远,恐怕侍医到时已经为时已晚。
锦月忙跟上去。
冷宫的侍卫宫人阻拦弘允,发生了刀剑冲突,弘允带了随扈前来,混乱中弘允的衣裳被划破了两道,幸而没有受伤。
他们奔到太医院,可御医们个个老奸巨猾,无一人肯医治皇帝现在最痛恨的废后,只将他们畏如蛇蝎!
当值的四位御医齐齐跪在面前,任什么都不肯为姜瑶兰止血——
“太子殿下,不是臣等不想给废后诊治,是不敢给娘娘治啊!”
“是啊殿下,您就饶了奴才四个吧。”
弘允隐含大怒,只从小到大养成的风度还让他维持着冷静,与他们周旋:“本宫要你们诊治我母后,不是要你们的命,你们求什么饶!”
御医四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弘允双拳紧攥得发颤,从齿缝里迸出命令声音:“本宫令你们快治!”
四御医应声一抖,其中一人身子晃了晃有些动摇,可又给同僚看了眼缩回去。
“本宫让你们快治!聋了,还是哑了!”
四御医之一胆子稍大,为了保命是狠下了决心,不怕说话得罪弘允,硬声道:
“太子殿下,废后计害太皇太后、瑶华皇后和三皇子,又嫁祸四皇子,这等滔天重罪,奴才们可不敢碰。只怕皇上龙颜大怒,我们四个都得跟着死。臣等都是皇家的奴才,但奴才的命也是命,太子未免太强人所难。”
他一开头,其余的人跟随,出言不逊——
“正是正是,太子不是不知废后重罪,怪不得我们不诊治啊……”
“太子殿下请回吧,奴才们还等着收拾去宣室殿给陛下瞧身子呢……”
世态炎凉,朝人夕变。弘允咬牙道:“母后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落井下石,冷眼旁观,你们良心过得去吗!”
四人大骇,忙擦冷汗撇清关系——
“臣等四人安分守己,皇上曾赞太医院高风亮节,奴才们与废后只是主仆平常往来,可半点别的交情都没有,太子话可别乱说啊……”
“你们!”
就在这僵持的片刻,姜瑶兰鲜血滴红了地面,毫无知觉,甚至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锦月照拂着她急红了眼睛,喊了弘允一声:“殿下,时间紧迫,不宜再拖了,皇后怕等不了……”
弘允紧攥双拳几乎捏碎骨头,而后骤然一松,语气温和下去:“就当本宫请你帮这一次,这番恩情,本宫会记得……”
锦月闻言心疼不已,高贵的天之骄子,何曾这样轻言细语请求人帮忙过。
四御医心生不忍,有了动摇,锦月刚燃起一丝希望,那四人又忽然朝门口看了一眼,大骇,连声拒绝弘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