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就算现在立刻爱上我,然后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记住你这张毫无特点的脸。”
寸头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粗暴地推了齐知舟一把:“少废话!走!”
中长发男人立刻上前,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押解重犯,将齐知舟夹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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瓢泼暴雨倾泻而下,时不时有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空,深山被映照得惨白一片,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才一出门,雨水便劈头盖脸地拍打着齐知舟,让他几乎无法睁眼。
在肆虐的雨幕里,一个身影磐石般挡在了门口,展开双臂说道:“放了他。”
看到男人面容的一瞬间,齐知舟脚步骤停,霎那间眼前一片恍惚。
寸头男轻蔑一笑:“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也敢拦老子?”
男人对他的辱骂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张着手臂,声音清晰而坚定:“放了他。”
“找死!”寸头男被激怒,抬脚踹上男人腰腹。
男人痛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他的腿似乎有旧疾,右脚明显僵硬,行动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
齐知舟的指尖在身侧几不可察地蜷缩,眼皮微微跳动。
他的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因为那场大火吗?
“你们......咳咳......”男人捂着腰,“放了他......”
“妈的!”寸头男啐了一口,“轮得到你这个残废说话?再多嘴,老子把你左腿也弄残!”
齐知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嗓音干涩:“别管我了,你走吧。”
男人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一瘸一拐地走到齐知舟身前。
隔着大雨,他垂眸看着齐知舟,微微笑了笑:“知舟,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办法不管你。”
轰——!
恰好一声惊雷骤响,齐知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明明身处冰冷刺骨的暴雨中,他却觉得有股难以忍受的灼痛在血管中奔流。后颈处有一小块皮肤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在他身体里破土而生,正在疯狂滋长。
“少唧唧歪歪,搁这儿演苦情片呢?”寸头男暴躁地吼道。
中长发男人急声道:“哥,少和他们废话,全部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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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黑暗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打头的寸头男举着手电,光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块泥泞。
齐知舟身体里的异样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体力的流逝而愈发清晰。尤其是后颈的位置,那里像多出了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正在皮肤下疯狂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强烈的胀痛感,牵扯着他的神经。
在跨过一个泥沟时,齐知舟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小心!”
“谢谢,”齐知舟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收回手臂,维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平静,“我没事。”
男人愣了愣,旋即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知舟,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齐知舟甚至没有看他,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周医生?还是......边策?”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沉甸甸地压了十年,每一次想起,都会牵出剧烈的痛楚。
他以为边策为了他而死在那场大火中,可边策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了,那他这自苦自虐般的十年算什么?
荒谬绝伦的巨大错乱感淹没了齐知舟,他思绪一片混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边策沉默了几秒,嗓音低沉喑哑:“知舟,你在怪我。”
“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出现?”齐知舟的声音微微拔高,“十年,整整十年,你......”
后面的话化作了急促而沉重的喘息,齐知舟胸膛剧烈起伏。
边策眼里盛满了痛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
齐知舟嘴唇抿成一条平直而苍白的线,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仅仅是凭借身体的本能机械地超前迈步。
“知舟,我有很多次都想要回来,”边策跟在他身侧,“很多次,我都想要回到你身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
他话音未落,齐知舟因为后颈的剧痛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歪!
“知舟!”边策低呼,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架住了即将倒下的齐知舟。
齐知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生理的痛楚和情绪的冲击让他几近脱力,他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不住颤抖。
边策在他身前弯下腰:“我背你。”
齐知舟说:“不用。”
他看着眼前边策湿透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边策也是这样弯下腰,让齐知舟踩着他从窗户出去。
齐知舟不由怔了怔。
就在这时,边策扭过头,对齐知舟露出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笑容:“知舟,你是不是又想说你太重了?没有,你不重。”
——知舟,你踩在我身上,从窗户出去。
——我比你高,你先出去,然后拉我,好不好?
——没有,你不重。
与十年前同样的话跨越时空而来,齐知舟后颈处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攥紧,又猛地松开。
他瞳孔骤然收缩震动,被一股强烈的窒息和眩晕感笼罩,失神般喃喃道:“......边策?”
“是我,知舟,是我。”边策喉结滚动一下,眼底压抑着一丝几乎无法被觉察的激动,“知舟,我是边策,让我背你,好吗?”
这句话明明是个问句,却像是一支箭重重扎入齐知舟一片混沌的大脑,带着一股不容违逆、不可撼动的力量。
齐知舟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在雨水冲刷下剧烈颤抖。
边策此时稳稳拖住他的腿弯,将齐知舟背了起来。
齐知舟很轻,却让边策得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胜利感:“知舟,路不好走,抱着我。”
齐知舟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温顺地伸出双臂,环住了边策的脖颈。
边策感受到背上人的顺从,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战栗:“知舟,告诉我,这十年,你都在想着谁?”
齐知舟面容苍白如纸,脸上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因为痛苦而渗出的汗水。
边策柔声引导:“知舟,这十年你有没有常常想起我?知舟,你在想着谁?”
齐知舟嘴唇翕动,发出了梦呓般的模糊音节:“边......”
边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声,他屏住呼吸,等待他无比期待的一刻!
这时,边策脚下趔趄一下,走在前面的寸头男下意识伸手来扶。
边策猛地抬眸,眼底仿佛淬了毒,冷冷道:“带好你的路,别碰他。”
寸头男心神一震,立刻缩回手。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齐知舟身体一晃,他秀美的眉头紧皱,仿佛从混沌中骤然惊醒。
就在这短暂的清醒间隙,一个名字如同出于本能一般出现在脑海中,他轻声说:“......边朗。”
边策身形瞬间僵住,所有的期待、温柔和兴奋刹那间只剩下极致的的惊愕,眼中一片死灰。
是他太心急了吗?一定是他太心急了。
他和知舟才刚刚重逢,彻底激活共生基因还需要时间,再等等,再等一等......
“边朗”这个名字将齐知舟从梦魇中拉了出来,他涣散的瞳孔恢复了清明,用力甩了甩头:“边策,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边策竭力维持着平静,小心翼翼地把齐知舟放了下来:“你刚刚状态很不好,像是要晕倒了。”
齐知舟按了按抽痛的额角,脑海里还残留着强烈的恍惚感,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没事。”
前方的雨雾中出现了扶贫医疗站。
边策认真地说说:“知舟,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齐知舟笑了笑:“边策,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好我自己。而且......”
没说完的话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而且,边朗一定会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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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头男推搡着齐知舟进了扶贫医疗站,用磁卡刷开了那扇不锈钢大门。
门开启的瞬间,混杂着消毒水和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样的味道齐知舟很熟悉,他常在实验室里闻到。
整个比泉村因为断电而陷入黑暗,而这里却亮如白昼。
吴叔嵌入墙壁的冷白色灯带正在运转,强烈的光线使得齐知舟条件反射地眯起了双眼。
待他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再度睁开眼时,眸中一片愕然——
他知道医疗站为什么依山而建了,因为山体被掏空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实验室,整个空间足足有三四层楼高。一排排精密仪器的红绿指示灯间断闪烁;离心机正在运转,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色谱分析仪的大屏上不断滚动着数据流;培养皿在恒温培养箱中整齐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