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福安像是看出他的疑惑,脸上堆起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轻声细语地添了一句:“萧皇子……身子骨倒是比寻常人康健些。”
沈朝青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兴致。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转身走向书案后坐下,“那便带上来让朕瞧瞧。”
暖阁里炭火烧得足,沈朝青披着天青衣衫坐在紫檀案后,提笔蘸墨,批改奏折。
萧怀琰进殿时,已换了身暗色的衣衫。洗干净后,那张脸清晰多了,天潢贵胄的贵气再也遮掩不住。
左手裹着厚厚麻布,渗出的血渍结成硬壳。太医显然敷衍了事,右颊鞭伤只胡乱涂了层黄褐药膏,肿胀未消。
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出其眉眼漆黑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极薄,若是伤痕消去,不敢想是多俊美冷冽一张脸。
沈朝青笑眯眯的撑起头,“知道怎么伺候人吗?”
第6章 受此折辱,想不想杀朕?
垂在裤角的手慢慢攥紧,萧怀琰微微颔首。
沈朝青扫了一眼旁边,“站过来。”
萧怀琰依言走到沈朝青身后,垂首而立,姿态恭顺,却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
沈朝青后背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头也没回,声音冷了几分:“站到朕身边来。”
萧怀琰脚步微顿,绕至书案侧旁站定。
他目光扫过皇帝略显僵硬的肩线,语气平静无波,“陛下,似乎不喜身后有人?”
挑衅。
沈朝青执笔的手微微一滞,笔尖的墨滴在奏折上,洇开一小团污迹。他缓缓抬眸,对上萧怀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你的话太多了。”
他的确厌恶身后有人。那些年在长乐宫,多少次“意外”的推搡、黑暗中伸出的手,早已让他养成绝不将后背暴露于人的习惯。只要身后有人,他便觉得如芒在背。
沈朝青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不再看萧怀琰,重新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提。
忽然,他像是手腕酸软,握着的紫毫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滚到了萧怀琰脚边。
沈朝青目光仍落在奏折上,语气懒散:“捡起来。”
萧怀琰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笔,又看了一眼似乎全神贯注于政务的皇帝,缓缓弯下腰。每一下动作都牵动着背部和手臂的伤口,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痛苦的神色,只用未受伤的右手将笔拾起,恭敬地放回砚台边。
沈朝青仿佛毫无所觉,继续批阅。不过片刻,那支笔又“不小心”被他宽大的袖袍拂落,再次掉在相同的位置。
“捡。”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
萧怀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再次弯腰捡起。
第三次,当那支笔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方式、落在几乎一模一样的位置时,萧怀琰站在原地,垂着眼,一动不动。
侍立的宫人屏息垂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
沈朝青终于从奏折上抬起眼,盯着身侧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朕只是,手抖。”他语气轻慢,带着明显的挑衅。
萧怀琰依旧沉默,仿佛没听见。
沈朝青脸上的慵懒神色渐渐褪去,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兴味,“既然辽国皇子金尊玉贵,不会伺候人,福安,教教他规矩。”
“老奴在。”福安应声上前。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四名健壮的侍卫迅速无声地涌入暖阁,两人一边,猛地将萧怀琰反剪双臂,狠狠压跪在地。动作粗暴,毫不留情地撞击着他满身的伤处。
萧怀琰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被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朝青颇为欣赏地看了看他被压制得无法动弹的模样。
福安从一旁取过一盏青铜雁足灯,灯盏里盛满了滚烫的灯油,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毫无笑意的眼睛。
他走上前,将这盏沉重而危险的灯盏,强行塞进萧怀琰的手中。
青铜灯盏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碗壁传来,火焰几乎要舔舐到他的手指。萧怀琰的手臂因伤口的撕裂而微微颤抖,却不得不拼尽全力稳住这盏灯。
沈朝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带着残忍的笑意,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规则:
“既然萧皇子连笔都伺候不好,那便先学学如何掌灯吧。”
“给朕捧好了。灯灭一寸,断你一指。”
萧怀琰的左手几乎骨裂,只能以一种别扭且痛苦的姿势高高举起,稳稳托住那盏沉重的青铜灯。
滚烫的灯油因为晃动而溅出几滴,正好落在他刚刚包扎好的左手上,迅速浸透粗糙的麻布纱布,黏腻滚烫地贴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手腕处也被溢出的热油烫红了一片,传来阵阵灼痛。
萧怀琰的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雪地里不屈的青松,没有发出一丝哀鸣或求饶。
沈朝青仿佛完全没看到他的痛苦,或者说,看到了却毫不在意。
他重新低下头,专注于奏折之上,朱笔挥洒,批阅得极其认真,仿佛刚才那场残忍的刑罚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暖阁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皇帝高踞御座,执掌生杀予夺;敌国皇子屈辱跪地,双掌擎灯,如同最驯服的猎犬,等待着主人随时可能落下的鞭挞或施舍。这画面带着一种诡异而残酷的美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炭火渐渐微弱,窗外的天色也由明亮的午后的转为昏黄的傍晚。
两个时辰过去。
萧怀琰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撕裂的伤口在持续的重压下重新渗出血迹,将麻衣染出深色的斑块。
他习武多年,筋骨强韧远超常人,但也经不起这样长时间反关节的酷刑折磨。全凭一股不肯在这暴君面前彻底垮掉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着,那盏灯依旧在他颤抖的手中顽强地燃烧着,火苗不曾熄灭半分。
终于,沈朝青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搁下,活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脖颈。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依旧跪得笔直,举着灯的萧怀琰身上,似乎有些意外他竟然真的撑了下来。
沈朝青微微一笑,“放下吧。”
命令下达的瞬间,萧怀琰紧绷的意志力仿佛骤然断裂。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手,沉重的青铜灯盏“哐当”一声砸落在金砖地上,滚烫的灯油泼洒出来,溅湿了一片地毯,火焰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剧烈的麻木和针刺般的酸麻感从肩膀一路蔓延到指尖,手腕更是红肿不堪,被烫伤和灯盏边缘硌压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几乎失去了所有知觉。
萧怀琰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只引来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沈朝青站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垂眸看着他狼狈却依旧不肯完全瘫软的模样,轻笑一声:“看来辽国的皇子,也不全是废物。”
“至少,”他俯下身,用冰凉的指尖抬起萧怀琰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当个灯台,还算稳当。”
萧怀琰直视着沈朝青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漂亮得近乎妖异,肤色苍白,唇色却秾丽,一双桃花眼里流转着光,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物。
如同他们初见时,那张含着笑意的脸。
萧怀琰的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浪潮,但表面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无波无澜,将所有真实的情绪死死压在最深处。
沈朝青似乎觉得他这副隐忍的模样格外有趣,指尖微微用力,掐紧他的下颌,笑得更加明媚,“受如此折辱,心里……难道就不想杀了朕?”
这句话如同惊雷,猛地劈入萧怀琰紧绷的神经。
萧怀琰眯起眸子,敏锐的耳力捕捉到殿梁之上,屏风之后极其细微的弓弦绷紧之声和呼吸的凝滞。
有人埋伏。
原来如此。又是试探。这暴君以折磨他为乐,更以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为乐,仿佛在悬崖边跳舞,享受着那种命悬一线的刺激。
小疯子。
第7章 谁说谎,谁剪一寸舌头
萧怀琰心底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麻木,“不敢。”
沈朝青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这两个字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殿内的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暗处的杀机如同张开的网,只待猎物稍有异动便会骤然收紧。
忽然,沈朝青松开了手,爆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那笑声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带着一种疯癫又畅快的意味。
“不敢?”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你敢得很呐,把朕的四肢切了,装进脏坛子里,当个摆设。
此时,福安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和一小碟蜜饯轻手轻脚地进来,乍一看到仍跪在地上的萧怀琰,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陛下还未让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