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帝虽将他捧上了大将军的位子,却不曾重用过他,他心中自然知道为什么。如今沈朝青好不容易提了要求,他若是办的好,兴许可以和陛下更亲近些。
  沈朝青收回逗弄的手指,目光从狼崽身上移开,重新看向段逐风,“朕很喜欢。段卿一路辛苦,赐座,入席。”
  “谢陛下!”段逐风抱拳谢恩,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阴影中的萧怀琰。
  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这才昂首阔步,走向为他预留的席位。
  殿内丝竹声再起,觥筹交错,除夕夜宴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宴会结束,沈朝青示意福安将装着“踏雪乌骓”的铁笼提近些。他挥退了其他几只象征性带回来,关在偏殿笼中的普通灰狼,独独留下了这只桀骜不驯的小黑狼。
  笼中小兽似乎察觉到束缚它的牢笼外换了天地,碧绿的狼眼警惕地扫视着灯火辉煌的大殿和那些华服人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
  沈朝青饶有兴致地俯视着它,指尖隔着铁栏,轻轻敲击,引得小狼又一次龇牙猛扑,撞得铁笼哐当作响。
  “啧,这小东西,野性难驯。”沈朝青忽然侧头,“萧怀琰。”
  萧怀琰闻声,“在。”
  沈朝青指了指笼中那抹躁动的漆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你看它,毛色乌亮,四爪踏雪,碧眼如冰。朕瞧着,倒是个稀罕物。你说,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萧怀琰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铁笼上。那纯粹的黑,刺目的白,充满敌意的碧绿,爪牙被精心打磨得锋利,却只能对着无形的铁栏徒劳地嘶吼。
  像极了他自己。
  一股极其尖锐的,混杂着被冒犯的领地感和被取代的荒谬感的不适,瞬间攫住了他。
  萧怀琰眯起了眸子,脱口而出,“旺财。”
  沈朝青敲击铁栏的手指倏然顿住。他缓缓转过头。
  他记得很清楚,原著里那个心思深沉,品味挑剔的萧怀琰,可是给自己的汗血宝马起了个极雅致的名字,“藤霜白”。
  取其马鬃如藤蔓,毛色似凝霜之意。如今对着这罕见的踏雪乌骓狼崽,竟吐出“旺财”这等乡野土狗的粗俗名字?
  “旺财?”沈朝青眉梢微挑,“这什么名字?朕这踏雪乌骓,百年难遇的祥瑞之兆,到你嘴里就成了看家护院的土狗了?”
  面对皇帝的质问,萧怀琰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种条理分明的“诚恳”:“此狼虽神异,然野性未驯,凶戾难测。‘旺财’之名,取其‘旺’字,意在祈愿陛下龙体康健,国祚兴旺;取‘财’字,意在祈愿陛下财源广进,国库充盈。此名虽俗,然寓意朴实吉祥,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笼中对他龇牙低吼的小狼,声音更低了一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名字贱些,命才硬些。好养活。”
  一番歪理,竟被他煞有介事,头头是道地说了出来。仿佛“旺财”二字真是什么蕴含天地至理,深谋远虑的祥瑞之名。
  沈朝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萧怀琰姿态恭谨,不卑不亢,仿佛刚才那番强词夺理,夹枪带棒的解释真是肺腑之言。
  “噗……”沈朝青终究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什么“化煞”、“好养活”,分明是嫌这狼崽碍眼,故意给它安个狗名膈应它,也膈应自己。
  “好,好一个‘旺财’。”沈朝青抚掌,笑意更深,“接地气,好养活,化煞气……你倒是会起名字。”他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明日祭祖大典,就由你带着‘旺财’,在奉先殿门口守着吧。让它也沾沾祖宗福泽,好好旺一旺朕的江山。”
  太后除夕夜宴称病不来,就是想在明日祭祖搞事情。
  原著中那场精心策划的“天谴”闹剧,可是环环相扣,让沈朝青吃了不少苦头。
  一条狼,简直是太后那场“天谴”闹剧的绝妙克星!
  明日,这奉先殿外,怕是要有一场“狗咬狗”的好戏了。只是不知,太后精心准备的“天谴之犬”,对上“旺财”,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17章 小皇帝恐怕又要搞事情了
  “遵旨。”萧怀琰躬身应道。
  祭祖大典,何等庄严肃穆的场合,让他带着这只被自己随口起了个狗名的狼崽在殿外守门?小皇帝恐怕又要搞事情了。
  经过这么些天,他大概摸清了沈朝青是个什么性子。不惹他的话,他还是挺好说话的,但凡要是惹了他动怒,后果便极其惨烈。
  这样一个人,与他所听说的暴君并不同。
  沈朝青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他迅速侧过身,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口鼻。
  那沉闷而深重的咳声依旧在空旷的殿内突兀地回响。沈朝青的肩膀因剧烈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原本因酒意和暖殿而有些泛红的脸颊迅速褪去血色,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旺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停止了低吼,困惑而警惕地盯着他。
  萧怀琰微微蹙起了眉。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臂微抬。
  “咳……咳咳……”沈朝青的咳嗽稍缓,但气息依旧急促不稳。
  他显然察觉到了萧怀琰未奉命而动的靠近,即使隔着衣袖,也能感到对方投来的,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一种被窥见狼狈和软弱的暴怒瞬间涌上心头,压过了生理上的不适。“下去。”
  萧怀琰的动作僵在半途。
  所有情绪被强行压下,眸中翻涌的波澜在瞬间归于死寂。
  “是。”
  萧怀琰不再多看那令人心绪不宁的身影一眼,干脆利落地转身,玄色的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将那片咳嗽声和沉重的孤寂留在了身后。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萧怀琰站在廊下,除夕夜的寒风吹拂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点莫名沉滞的阴影。
  他听着殿内隐约传来又渐渐平息的咳嗽声,手指在袖中缓缓收握成拳。
  寅时刚过,天色未明,奉先殿外已是肃杀一片。寒风卷着残雪,吹动着侍卫们铁甲下的袍角。百官按品阶列队,鸦雀无声,唯有祭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李景宸作为靖安侯世子,位置靠前。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目光百无聊赖地逡巡着,随即落在了殿门右侧阴影处那个显眼的身影上,以及他脚边那个蒙着黑布的精铁笼子。
  萧怀琰?这般重要的场合,他带了个什么东西。
  李景宸眯起眼睛仔细看。只见萧怀琰竟半蹲着身,一只手伸进了笼子的缝隙中。
  笼子发出一阵微弱的撞击声,随即声音降了下来。
  还不待他细看,风迷了眼,李景宸揉眼睛的功夫,再睁眼。原本萧怀琰的位置便已经空无一人。
  另一边,萧怀琰抚摸着小狼的后颈。动作带着一种奇特韵律的按压和抓挠,指尖时而划过狼崽的耳后,时而又稳而快地捏住其后颈皮。
  笼中传出一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像是野兽被扼住要害时本能地屈服。
  若是李景宸能看见这一幕,定心惊肉跳。
  萧怀琰的眼神并非看着宠物,而是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仿佛在调试一件武器。那是他们李家世代镇守北疆,与狼群打交道时,老猎手才会有的眼神和手法。
  殿内,香烟缭绕,钟磬悠扬。
  沈朝青身着繁复沉重的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礼官的高唱声中,一步步完成着祭祖的流程。
  “陛下,请。”
  金盆里的水极清澈,倒映出沈朝青冷硬的侧脸。他望着水中头戴冠冕,高高在上的皇帝,突然幻视了那个粗布麻衣,脸色惨白的自己。
  沈朝青金盆沃水,净手;接过点燃的檀香,插入巨大的青铜香炉;端起盛满郁鬯酒的玉爵,缓缓洒在祭台前。
  冕旒遮掩下的那双眼睛,看着香烟后那一排排代表着大晋历代先帝的牌位,看过最中央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显德皇帝的牌位。
  老东西劳累了一辈子,到最后妻子专权,儿子全死,还是免不了灭国灭种的命运。
  沈朝青心里翻不起半分敬意,只有一片荒芜和嘲弄。
  将他架上这龙椅,非是恩赐,而是需要一具还能喘气的傀儡来暂时填补权力的真空。
  敬畏?孝道?沈朝青心底冷笑一声,看着那袅袅青烟,甚至生出一股暴戾的冲动:真想一把火点了这虚伪的庙堂,把这些冷冰冰的牌位连同那些道貌岸然的“祖宗规矩”一起烧个干净!
  但他终究只是微微敛眸,将一切情绪深藏,在礼官的唱喏声中,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若是哪一日萧怀琰真的把晋国灭了,把他杀了,沈朝青定会为他拍手叫好,但在那之前,他一定要除了太后。
  萧怀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动作,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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