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还有歌谣说‘腊月雪,血纷纷;紫微暗,新主生’……臣等之前只以为是无知小民胡言,如今看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中蔓延。文状元林贤猛地跪倒在地,叩首高呼:“陛下,太史令忠言逆耳,虽死犹荣,求陛下广开言路,轻徭薄赋,善待百姓,以息天怒啊!若再刑罚严苛,恐真如所言,民心离散,国将不国啊!”
  “一派胡言!”段逐风反唇相讥,“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放几句屁话,死一个老糊涂,就能亡国了?那些人贪赃枉法、勾结敌国,难道不该杀?不该罚?”
  几个脾气火爆的武将也纷纷附和:“段将军说得对!就该杀!”
  “什么狗屁天意!老子只信手里的刀!”
  “分明是有人搞鬼!查出来老子活劈了他!”
  文官集团中立刻有人反驳:“武夫粗鄙!岂懂得上天警示?!”
  “太史令掌天文历法,他的话岂是空穴来风?”
  “刑罚过重就是有伤天和!”
  “放你娘的狗屁!”武将们直接骂了回去。
  “你你你你,粗鄙不堪!”
  一时间,奉先殿前乱成一团,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地吵作一团,唾沫横飞,几乎要动手。恐慌、质疑、愤怒、……各种情绪和目的交织碰撞,场面彻底失控。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沈朝青,却依旧沉默地端坐在御座之上。
  他似乎对眼前的混乱、臣子的以死控诉、亡国的诅咒都无动于衷。唯有离得最近的萧怀琰,或许能察觉到,那掩在繁重冕服下的身躯,恐惧已经随着那只狗的死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放松。
  甚至,在那珠玉垂旒的轻微晃动间,萧怀琰仿佛捕捉到了兴致勃勃的玩味。
  仿佛眼前这出群魔乱舞,将他逼入绝境的戏码,在他看来,格外有趣。
  就在这鼎沸之声达到顶点,李妙昃嘴角几乎要抑制不住勾起一丝得意之时,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沈朝青,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仿佛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力量,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争吵声,哭诉声,驳斥声戛然而止。
  “诸位臣工。你们都在议论这凶犬,从何而来。”
  “议论天象,是否示警。”
  “议论朕,是否……失德。”
  他的指尖,苍白而修长,缓缓抬起,精准地指向那抹躁动不安的漆黑狼影。
  “朕,听了这许久,却只想知道一事……”
  他微微停顿,目光倏地扫过全场,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每一张或惊慌或虚伪或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脸色已微微发僵的李妙昃脸上,语气陡转,“若这扑驾弑君的獒犬,算得上是尔等口中的‘天谴凶兽’。”
  “那这头于凶兽爪牙之下,挺身而出,护朕无恙,更将其搏杀当场的‘踏雪乌骓’。”
  “又该算什么?”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猛地浇入一瓢冰水。
  李妙昃瞳孔骤缩,脸上的悲愤表情瞬间凝固。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皇帝会从这个角度,用他自己带来的狼,发起如此刁钻致命的反击。
  不待他组织语言,一直在旁观察情况的段逐风便悠悠说道:“北狄圣狼,百年祥瑞,现身宗庙,扑杀邪祟,护驾有功,这不是上天佑陛下,佑我大晋,又是什么?难道上天一边派凶兽来杀陛下,一边又派祥瑞来救陛下?自相矛盾,荒谬绝伦!”
  “况且这凶獒。”他猛地挥袖,指尖直指那具庞大的犬尸,“体型硕大逾常,皮毛光亮,獠牙锋利,驯化痕迹明显,绝非山林野物!能将其带入宫禁重地,精准投于陛下之眼前!哪里是几个蟊贼能办到的?”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李妙昃:“若非手眼通天、盘踞宫闱多年之巨奸大恶,安能有此手段?!安能有此胆量?!”
  李妙昃微微眯起双眼,不作答复,他身边的林贤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既然是巨奸大恶之人,定是要严查,可太史令之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一个老头装神弄鬼,有什么可信。这根本不是天灾,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有人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甚至不惜亵渎列祖列宗,其心可诛,其罪当灭九族。”沈朝青不慌不忙的驳了回去。
  字字如刀,句句见血。直接将“天谴”定性为“人祸”,将“失德”的帽子狠狠扣回对方头上,并无限拔高其罪名。
  “陛下圣明!!”段逐风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獒绝非北疆或京畿常见犬种,定是专人精心驯养!末将请旨,即刻封锁宫禁各部衙,严查所有兽苑,驯养记录及今日所有当值、出入人员!掘地三尺,也必将这包藏祸心,构陷君父的国贼揪出!请陛下允准!”他已不是请求,而是直接拿出了作战时的姿态,只待一声令下。
  “臣附议!”
  “臣附议!必须彻查!”
  “陛下明鉴!此乃奸人作祟!”
  保皇党官员此刻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和反击的利器,纷纷出列跪倒,声音洪亮,群情激昂,声势瞬间压倒了对方。
  先前那几个附和李妙昃的官员,此刻已是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沈朝青冷漠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李妙昃,唇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
  “准。”
  一个字便定了乾坤。
  “段逐风,朕命你全权负责此事。赐你金牌令箭,宫内宫外,凡有牵连者,无论品阶身份,一律缉拿,严加审讯!遇阻挠者,先斩后奏!”
  “臣,领旨!”段逐风抱拳,猛地起身,目光如电扫向麾下亲兵,一连串指令瞬间发出,雷厉风行。
  沈朝青目光扫过广场,扫过那滩刺目的血迹和狼藉,最后落在那依旧燃烧的燎炉上。
  “祭祖大典,继续。望燎之礼,岂因区区跳梁小丑而中断?就将这凶兽之血,和太史令,一并投入燎炉。”
  “祭告列祖列宗,朕,承天命,御极寰宇,任何宵小,概莫能伤!”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狂热,敬畏与对绝对权力的恐惧。
  沈朝青看着一人一狗被投入焚炉,满意的勾了勾唇。
  怕什么就摧毁什么,帝王不能有弱点。
  萧怀琰依旧静立一旁,阴影完美地收敛了他的气息。他看着御座上那个在咳疾与惊险后,依旧能瞬间翻转乾坤,将对手逼入绝境的年轻帝王。
  掩在玄色袖袍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捻动了一下。
  第22章 小暴君也想求长生?
  祭祖风波如同一把被沈朝青精准握住的刀,刀锋直指太后及其党羽。
  段逐风雷厉风行,手持金牌令箭,以彻查“凶獒扑驾”案为名,在宫内宫外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只需要“涉嫌”、“可能”、“需配合调查”等名目,便足以将无数人拖入诏狱。
  一时间,宫廷内外风声鹤唳。太后安插在各处的眼线、李妙昃提拔的亲信、乃至一些只是立场暧昧、与靖安侯府过往甚密的官员,都被以各种理由或撤换、或调离、或直接下狱。空出来的位置,迅速被沈朝青早已暗中考察、准备多时的寒门子弟或低调忠直的保皇派官员填补。
  这场名为“清查”实为“清洗”的行动,进行得快速而高效。太后一党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根基被动摇。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反扑时,却发现许多关键位置都已易主,段逐风的军队更是牢牢控制了宫禁和京城防务,让他们投鼠忌器,只能暂时蛰伏,咽下这口恶血。
  紫宸殿内,沈朝青看着一份份新上任官员的名单和奏报,很满意。
  这次太后损失惨重,他夺权的进程可以更快些了。等解决掉那些人,萧怀琰就算杀来晋国,沈朝青都可以开门相迎。
  宫中的风向变得比腊月的天气还快。
  内务府的掌事太监钱德胜,此前见到萧怀琰,虽不敢明着刁难,但那眼皮子总是耷拉着,透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敷衍。今日却大不相同。
  萧怀琰刚走到库房门口,钱德胜就像嗅到肉味的鬣狗,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几乎是弓着腰小跑着迎了上来,声音甜得发腻:“哎哟!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点小事,打发个小太监来知会一声,奴才立马给您送到值房去,哪能劳您大驾。”
  他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捧出一套厚实崭新的棉衣棉靴,用料扎实,针脚细密,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您瞧瞧,这可是江南新进的上好棉絮,软和着呢,陛下特意吩咐了,您护驾有功,一应用度都得是最好的!”钱德胜弓着腰,双手将衣物奉上,那姿态卑微得几乎要跪下去。
  萧怀琰接过,指尖触及柔软温暖的棉絮,心中并无波澜。宫墙之内,捧高踩低本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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