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萧怀琰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眼底那点笑意不仅未散,反而更深了些。
  “娘娘深居皇宫,寂寞孤苦,思念亲人亦是常情。若有人偶尔为她传递些‘家书’,慰藉思亲之苦,定是欣喜。”
  沈朝青借着太后生病去了她的协理六宫之权,更是在天谴闹剧后大肆清洗了长乐宫。
  如今长乐宫便被沈朝青打压的翻不起来,甚至连与李妙昃通信都要经沈朝青手下心腹的查验。
  若非萧怀琰从中斡旋,他们还未必能如此轻易的搅在一起,可惜了,萧怀琰不是真心帮她。
  沈朝青差不多能预料到之后的事。等他解决掉李氏一党,萧怀琰便会趁机离开,再次见面,便是来索命的仇敌了。
  他并不打算拦着萧怀琰离开,更何况,也未必拦得住,只要报了仇,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他的命,还是旁的什么。
  沈朝青嗤笑一声,眼神却愈发冰寒:“家书?怕是索命符吧!李妙昃那个老狐狸,竟也真的信了你?信你这位辽国皇子会真心实意帮他妹妹复位?”
  “他自然不全信。”萧怀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几乎交融,“但他更不信陛下您会轻易放过李氏。他需要外力,需要一条哪怕饮鸩止渴的生路。而我,恰好在他最恐慌无措时,递上了一根看似牢固的绳索。至于这绳索最终是会拉他上来,还是会勒断他的脖子……”
  他顿了顿,看着沈朝青骤然缩紧的瞳孔,微微一笑:“就看他够不够重,能不能压断这根绳子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地碰撞,激荡着算计,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因智力对等而产生的兴奋张力。
  他们既是昨夜缠绵悱恻的肉体伴侣,更是棋枰两侧不死不休的对手,此刻却诡异地并肩,瞄准了共同的敌人。
  “名单齐全了?”沈朝青垂下眼睑,指尖点着名册。
  “李氏一族,明线暗桩,京官外放,军中势力,与太后过往书信密切、可能有牵连的宗室、官员,近百年来李氏通过姻亲、门生故吏编织的关系网,但凡能查到的,十之八九,尽在此处。”萧怀琰语气肯定,“足够陛下犁庭扫穴,连根拔起。”
  沈朝青沉默地翻看着名册,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罪证,背后牵连的是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即将倾覆的无数家族。
  “不够。”半晌,他合上册子,声音轻却斩钉截铁,“若要扳倒太后,让她永无翻身之日,仅凭这些结党营私、贪墨敛财的罪证,还不够。李氏经营数代,树大根深,除非谋逆大罪,否则总能留下火种,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死灰复燃。”
  他抬起眼,眼底是深切的恨意,“朕要的不是他们倒台,朕要的是他们粉身碎骨,血脉断绝,从此史书工笔,再无李氏!”
  他需要为母亲报仇,那个在冷宫里冻饿而死的可怜女人,生前受尽李氏一族的轻蔑折辱,连带着他也被视为蝼蚁。
  他更需要巩固皇权,将太后和她背后那庞大的外戚势力彻底碾碎,让皇权真正归于帝王一人之手。
  萧怀琰凝视着沈朝青因为恨意和野心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灼人。
  他清楚地知道沈朝青想要什么。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罪证?”萧怀琰问,语气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通敌?巫蛊?还是……直接炮制一场‘行刺’?”
  沈朝青与他对视,忽然弯起唇角,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也毒得毫不掩饰:“朕听说,靖安侯世子李景宸,最爱收集前朝皇室禁忌之物,私下颇多怨怼之语?”
  萧怀琰立刻领会:“明白了。前朝逆党,私藏禁物,妄议朝政,勾结宫中……足够了吗?”
  “若是再加上几封与辽国‘某些意图不明之人’的‘密信’,就更好了。”沈朝青慢悠悠地补充,意有所指地看着萧怀琰。
  萧怀琰低笑出声:“陛下这是连我也要一并算计进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沈朝青挑眉,“怎么,辽国皇子舍不得自己的清誉了?”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萧怀琰从善如流,“区区名声,陛下若要,拿去便是。只是……”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沈朝青放在名册上的手背,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事成之后,陛下拿什么赏我?”
  沈朝青睨他一眼,抽回手,“赏你?萧怀琰,你现在是在为谁做事?替朕分忧,难道不是你这‘宠妃’的本分?”
  他又刻意提起那个荒谬的封号,带着戏谑和挑衅。
  萧怀琰却不羞不恼,“既是陛下亲封的妃,那侍寝岂不是更名正言顺,不知陛下何时拟旨,赐居长春宫?妾也好早日搬过来,日夜‘侍奉’陛下。”
  他改口改的顺溜,都称上妾了。
  沈朝青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话噎了一下,耳根微热,刚想斥责,却见萧怀琰神色一正,方才的调笑之意瞬间收敛,变得冷厉而认真。
  他看着沈朝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玩笑归玩笑。青青,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李妙昃的脑袋,亲手摘下来,供你玩乐。”
  “便一定会做到。”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沈朝青望着眼前的人,那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他熟悉的偏执,狠戾,以及一种只为他一人才肯俯首的疯狂。
  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积压多年的郁气,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沈朝青苍白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近乎妖异的笑容,慵懒地撑着下巴,眼波流转。
  “好啊。”
  “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朕的……爱妃。”
  第61章 逼你们的人是谁呀?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都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蒙之中。
  郑观澜的马车如同往日一般,在寥寥几个家丁护卫下,碾过青石板路,向着皇宫方向缓缓而行。
  车内的郑观澜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仍在思忖。
  近日朝局动荡,尤其是陛下对李氏一脉愈发明显的打压姿态,以及那位辽国皇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朱华坐在他身侧,见状安慰道:“老师不必太过忧心,如今表妹身子已然好多了,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哎,没那么简单。”郑观澜叹息道:“如今陛下要清算李家,李家定不会乖乖等死,我总觉得……月瑶这次……定与李家有关。”
  朱华瞪大了眸子,“您是说?太后?”
  是了。太后为首的外戚身份贵重,一向与他们这种寒门出身的学子不对付,陛下却重用寒门。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外间传来马匹受惊的嘶鸣和家丁厉声的呵斥。
  “何人拦车?滚开!”
  郑观澜睁开眼,刚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几个衣衫褴褛,面色惊惶的男人扑到了马车前,不由分说地砰砰磕头。
  为首一人涕泪横流。
  “郑阁老!郑大人!饶命啊!您行行好,放过小的们吧!小的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那……那件事已然办成,为何、为何还要派人灭口,要害我和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啊?!求您给条活路吧!”
  郑观澜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一怔,随即勃然变色,厉声道:“放肆!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何时吩咐过你做事?又何时要害你全家?尔等是何人指派,在此污蔑朝廷重臣?!”
  朱华拦在郑观澜面前,面色凝重地盯着这几个看似普通百姓,言语却极其恶毒的不速之客,心中警铃大作。
  他试图驱赶,那几人却如同牛皮糖般黏在地上,哭嚎得更响,言语间句句指向郑观澜指派他们行了不轨之事,如今又要过河拆桥。
  “阁老!您不能这样啊!那日您明明说,只要我等在春闱……之后便许我全家富贵,如今怎反倒要灭口?!”
  这话语模糊却足够骇人,周围零星几个早起的行人商户早已被惊动,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脸上尽是惊疑不定。
  朱华又惊又怒,一边命人强行将那些哭喊的人拖开,一边护着郑观澜的马车急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那几句石破天惊的指控,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等到朝会之时,整个大殿的气氛已变得极其诡异。
  官员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面色铁青,独自站在前列的郑观澜,又迅速移开。
  龙椅上的沈朝青面沉如水,指尖轻轻敲着扶手。
  没等多久,李妙昃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玉笏,“陛下,臣有本奏。”
  “说。”
  “近日都城发生骇人听闻之事,竟有狂徒当街拦下郑阁老车驾,泣血指控阁老指派其行大逆不道之事,事后竟欲杀人灭口,此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于朝廷颜面有损,于阁老清誉有污,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他这番话,看似公正严明,为朝廷体面和同僚声誉着想,实则句句将“大逆不道”、“杀人灭口”的罪名钉死在了郑观澜身上,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郑观澜是否真的做了某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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