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承认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赵雪衣承认,段逐风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心痛。
他视为知己的朋友,竟然是辽国派来的细作!
“为什么?”段逐风的声音沙哑,“以你的才智,在辽国难道没有出头之日?为何要来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赵雪衣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我的使命,就是协助他。”
“协助他什么?亡我晋国?害我陛下?!”段逐风怒极反笑,“好一个知恩图报!赵雪衣,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魑魅魍魉之事!”
面对段逐风的厉声指责,赵雪衣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承受着,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世事并非只有黑白对错。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好一个各为其主!好一个身不由己!”段逐风恨恨道,“那你今日又为何要救我?也是萧怀琰的命令?还是你赵大军师突然良心发现了?”
赵雪衣抬起头,看向段逐风,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是段逐风。”
只是因为,你是那个会在酒馆为陌生人出头,会与我把酒言欢,会真心把我当朋友的段逐风。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段逐风愣住了。他看着赵雪衣眼中那抹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复杂情愫,心中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悲哀。
原来,这份友情,也并非全然虚假。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改变不了他们是敌人的事实,改变不了陛下即将面临的命运。
他颓然地靠回石壁,闭上了眼睛。
“你走吧。”段逐风的声音充满了疲惫,“我不想再看到你。”
赵雪衣站在原地,看着段逐风紧闭双眼、拒绝交流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默默弯腰,捡起地上那柄短刀,收回袖中,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地牢。
铁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绝。
赵雪衣站在略显空旷的庭院中,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纷乱的心绪,目光便是一凝。
庭院不远处,一辆玄黑色的马车静静停泊,车辕上雕刻着繁复的暗纹,低调而奢华。车窗的帘幕垂落着,但赵雪衣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稳步走到马车前,躬身行礼:“殿下。”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开一角,露出萧怀琰的侧脸。
“上车。”
“是。”
赵雪衣依言登上马车,在萧怀琰对面坐下。
车厢内空间宽敞,熏着淡淡的熏香,与小皇帝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
他记得陛下自从回了辽国,便很喜欢这个味道,夜夜都要伴着入睡。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水牢。
萧怀琰没有立刻说话,指尖轻轻敲击着身旁的紫檀小几,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赵雪衣平整的衣袖。
那下面,藏着那柄险些染血的短刀。
“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国。”
在晋国的收尾工作已基本完成,他不打算让沈朝青成为亡国之君,所以并未正式宣告占领,名义上晋国仍然存在,只是范围过小。
如今他们已对外宣称沈朝青随萧怀琰回国,而晋国境内由郑观澜与高敬枭共行监国之职。
赵雪衣心头一紧,垂首道:“臣预祝殿下一路顺风。”
萧怀琰的目光锐利了几分,直视着他:“晋帝随我同行。”
赵雪衣沉默着,这是意料中事。
“段逐风留在这。”
赵雪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留下段逐风?殿下这是……
萧怀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怎么?觉得不妥?”
赵雪衣迅速低下头,“臣不敢。殿下深谋远虑,臣愚钝。”
萧怀琰并未点明,继续道:“我不在京畿这段时日,由你负责看管他。既要让他活着,也不能让他生出事端,更不能让他死了。你可能做到?”
赵雪衣瞬间明白了萧怀琰的全部意图。
殿下不仅要利用段逐风牵制沈朝青,还要将看守段逐风这个烫手山芋交给自己,这既是对他能力的利用,更是对他忠诚的终极考验。
段逐风若安好,便是他赵雪衣尽职尽责;段逐风若有任何差池,无论是死是逃,第一个被问罪的,必定是他赵雪衣!
而段逐风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刺,会时时提醒他地牢里的选择,让他无法彻底割舍那份不该有的“私情”,从而更死心塌地地为殿下办事。
好一招一石三鸟!既稳住了沈朝青,又捆住了段逐风,更将他牢牢地绑在了这条船上,无法脱身。
赵雪衣背后沁出一层冷汗。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却清晰,“领命。必不负殿下所托。”
萧怀琰靠回软垫,“记住你说的话。”
第95章 锁在寝殿的龙榻上
马车在紫宸殿外停下。萧怀琰下了车,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他衣袍上沾染的些许地牢里的阴湿气息,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依旧萦绕不散。
他刚踏上台阶,殿门却从里面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沈朝青披着一件素色外袍,鸦青色的发丝随意披散着,倚在门边。
他脸上带着一种慵懒又微妙的笑意,仿佛只是夜间无聊出来透透气,目光却像最敏锐的探针,扫过萧怀琰全身。
“这么晚,”沈朝青尾音微微上扬,“去哪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萧怀琰衣角一处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上,眉头微挑,“身上一股水牢的腥气。”
萧怀琰脚步一顿,对上他那双在夜色中依旧清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想伸手去抱他,沈朝青却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在他伸手的瞬间,轻盈地侧身避开。
萧怀琰手中空了,无言的望着他。
沈朝青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怀琰,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他还活着吗?”
萧怀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他的回应,沈朝青表情不变,肩膀却微微陷下来一点。
就在他心神放松的这一刹那,萧怀琰步步逼近,几乎到了沈朝青面前。
沈朝青不躲不闪,直视他,却见萧怀琰把他肩膀揽住,随手关了门。
屋内重归寂静,仆役都被沈朝青遣下去了。
在昏暗的烛火中,萧怀琰猛地上前,不再给他躲避的机会,双臂收紧,结结实实地将人拥入了怀中。
沈朝青身上的熏香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瞬间冲淡了萧怀琰鼻尖那令人不快的味道。
沈朝青被他抱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萧怀琰的手臂箍得极紧。
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抵触,萧怀琰将下巴抵在他颈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沈朝青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萧怀琰怀抱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紧绷和脆弱。
这让沈朝青感到意外,也让他感觉到有趣和兴奋。
萧怀琰的情绪在一定状态下,是能带动他的心情的。
这个人不开心,他就开心。
沈朝青不再挣扎,却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萧怀琰抱着,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
两人在殿门口相拥,身影在宫灯下拉长,气氛诡异又暧昧。
“青青,”萧怀琰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打破了沉默,“我们回辽国吧。”
沈朝青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这不定好的吗?怎么又说一遍。
萧怀琰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回去……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沈朝青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怀琰近在咫尺的脸,想从他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偏执的认真。
“你疯了?”沈朝青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辽国皇后?他一个亡国之君,男儿身,去做敌国的皇后?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比杀了他更甚的羞辱!
他用力推搡着萧怀琰的胸膛,“放开我!不好!一点也不好!”
萧怀琰却抱得更紧,任由他捶打,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甚至将脸凑近了些,幽绿的眸子紧紧盯着沈朝青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撒娇般的执拗:“为什么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你看,你不让我杀段逐风,我就不杀了,我多乖。”
这话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萧怀琰的眼神却异常认真,仿佛真的在努力证明自己是一条可以被驯服的“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