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也就是说,这是不愿与平民百姓接触的阶层专用的空间。网上的信息显示,人均最低消费也要三万元。五代暗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跟这种店无缘。
“听说藤堂康幸都议员常来光顾?”
五代这么一问,老板娘略带悲伤地点头。
“他有时会来。”
“聚餐对象主要是工作相关人士吧?”
“应该是这样。”
“也会用于私人性质的餐叙吗?”
老板娘面露苦笑。
“那就恕我无法作答了。客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我们能揣测的。”
五代取出手机,操作后将屏幕转向老板娘。
“这个男人有没有和藤堂都议员一起来过?”
屏幕上是山尾的脸孔。老板娘凝神细看后,点了点头。“来过好几次。”
“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将近十年前吧。”
“最近一次呢?”
“好像是去年秋天。”
“他和藤堂都议员两人一起用餐?”
“是的。”
“每次都这样?没有其他人参与吗?”
“我想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有印象。”
五代暗忖,以这位老板娘的性格,想必说的是实情。她虽然不会干涉客人,但也不可能漠不关心。
“两人谈了些什么?能否回忆一下,片言只语也没关系。”
“这个嘛……”老板娘露出沉思的表情,“他们是在包厢里,上菜的时候我也不会留意去听。不过印象中两人说话都很平和,感觉对藤堂先生来说,他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您是从什么地方感觉到的?”
“每次都是藤堂先生买单,更重要的是,预约也是他亲自出面。平时都是望月秘书给我打电话,所以他第一次自己预约的时候,我很惊讶。”
“藤堂都议员自己预约?其他时候没有过吗?”
“没有,只有和那位客人见面的时候才这样。所以我们也有些好奇他和藤堂先生是什么关系。”
“藤堂都议员解释过吗?”
“他只说是老交情。既然他这么说了,我也就不便再问。”
“这样吗?我明白了。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您,感谢您的配合。”五代站起身来。
“呃,”老板娘扬了扬下巴, “能不能透露下那个男人的情况?”
“不好意思,”五代皱起眉头, “这是侦查上的机密。”
“也是喔,是我冒昧了。”老板娘恭敬地鞠躬。
离开大楼后,走向麻布十番站的路上,五代反复思量。藤堂康幸和山尾在那家店谈了些什么呢?从老板娘的描述来看,饭局是由藤堂康幸安排的。究竟有什么事?
无论如何,两人的确私下见过面。这一点山尾没有说谎。
移送检方后,山尾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樱川原以为检方审讯时山尾也会保持沉默,结果完全相反。据传来的消息,他非但开了口,还很积极地回答承办检察官的提问。
甚至连作案动机也交代了,但内容令五代目瞪口呆。山尾表示,“简单来说就是嫉妒”。
“我再过不久就要退休了。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去世了。从未结过婚,当然也没有子女,就是当今社会孤独中年男人的典型结局。这样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像很多独居老人那样,在孤独中死去。前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在想这些事,想着想着,空虚感就涌上心头。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这样的人生岂非毫无意义?我时常没来由地想要嘶吼。就在那个晚上,我忽然想起了藤堂夫妻,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和自己相比,那两个人何其顺遂,何其幸福。这念头一旦萌生便无法遏制,只想立刻摧毁他们的生活。后来的事我不太记得了,回过神时已经出了家门。要问我杀了两人后有什么打算,我也答不上来。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能说当时状态不对头,应该是一时精神失常了吧。我和藤堂夫妻有四十年交情,其间发生了很多事。有美好的回忆,也有糟糕的回忆,时而怀有深切的好感,时而又会滋生憎恨。种种复杂的情绪搅在一起,最终导致了这次的案件。希望你能这样理解。”
承办检察官当然不接受这种供述,责令山尾详细交代四十年来交往的情况,和藤堂夫妻何时何地见过面,说过什么话、发生过什么事,都要逐一说明。
山尾说记不清了,检察官就要求他说明最近见面时的情形,抑或没见过面却萌生了杀意?
这时山尾终于说出了具体的内容,称曾与藤堂康幸见过面,一起吃饭叙旧,地点就是刚才那家位于麻布十番的高级料亭1。
获得这个情报后,五代遂前去调查核实。和承办检察官一样,五代也对山尾的作案动机感到费解——完全缺乏真实感,更像是为了隐瞒重大事实编造的谎言。从这个角度来说,樱川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有找到真正的动机,才能查明真相。
藤堂康幸和山尾有什么事要私下唔谈?令人在意的是,每次都是两人单独见面。藤堂江利子为何不在?如果是高中时代的恩师和学生重温旧谊,通常应该一起出席才对。
五代带着诸多疑问搭上地铁。从麻布十番到樱田门约需十五分钟。特别搜查本部仍设在辖区警署,但就如樱川前几天所说,起诉山尾的补充调查工作由设在警视厅本部大楼内的对策本部主导。
来到对策本部所在的会议室,樱川正和筒井、浅利等警部补级别的主管讨论。
“五代,情况如何?”樱川问。
“与山尾的供述一致。他的确在那家料亭和藤堂都议员见过面。”
五代报告了向老板娘了解到的情况。
“那家料亭相当高级,只是和以前的学生叙旧的话,感觉未免太奢侈了些。不过,若说这就是政治家的做派,倒也无法反驳。”
“所以两人有可能有要事商谈?但不知道谈话内容也无济于事啊。”樱川懊恼地咬着嘴唇,“你辛苦了。继续调查山尾和藤堂夫妻的关系,其他人按照刚才商量的结果行动。证据会藏在哪里是意想不到的,所以务必摈弃成见,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部下们齐声应是,然后散会。
筒井跟其他人一样神色闷闷不乐。与五代对上视线时,他撇着嘴,耸了耸肩。
“很遗憾,毫无进展。”
“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吗?”
“简直就像在追逐幽灵。”
“幽灵?”
筒井将手中的文件递向五代。“看看吧。”
五代接过文件,低头细看,上面印的是山尾的供词,而且是关于犯罪内容的部分。
“十四日晚上,我离开笹塚的公寓前往藤堂家。我先搭电车,再从车站步行过去。路上尽量避人耳目,但具体路线记不清了。抵达藤堂家是在晚上十一点出头,按下内线对讲机后,回应的是江利子夫人。我表明想见藤堂先生,她当即开了门。夫人的穿着我不记得了。藤堂先生还没回来,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和夫人闲谈。当时是否已经决心杀害两人,我自己也无法确定。我已经说过多次,我对那两人既有好感,也有憎恨。如果当晚谈话的走向不同,或许根本无事发生。然而夫人的某句话让我深受刺激,具体内容我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极大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回过神时,我已经勒住了夫人的脖颈。用什么东西勒的不记得了,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应该是附近的绳子。也可能不是绳子,而是电线。之后我将夫人的遗体搬到浴室,用晾衣绳伪装成吊颈自杀。虽然很可能被一眼识破,但我想着说不定能蒙混过关。完成这一切回到客厅时,刚好撞上回家的藤堂先生。我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跟杀害夫人时一样,用手头的绳子勒住他脖子。藤堂先生虽然体力不错,但面对突发状况似乎来不及反应,很快就确认断气。我担心就此离开会留下证据,决定放火烧掉房子。因为发现了装有煤油的塑料桶,我便将藤堂先生的遗体放到沙发上,然后泼洒煤油。塑料桶的位置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厨房。点火棒也是在厨房找到的。我拿着点火棒去了浴室,沾取夫人的指纹后返回客厅,随后点火,从后门逃离。事先找到了钥匙,所以离开时锁了门。烧毁藤堂夫妻的手机,是因为担心留下证据。藤堂先生的平板电脑是在公文包里发现的。以前和他聊天时,偶然听到了密码,觉得或许有用就带走了。因为担心留下定位信息,我当场将其关机。”
五代看完抬起头,筒井问:“你怎么看?”
“坦白说,感觉难以置信。他真是这么供述的?”
“供述笔录上有山尾本人的签名。”
“即便如此,也未必就是真相。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比如不记得用什么东西勒颈,觉得伪装成上吊自杀或许会成功。”
“但还称不上矛盾。”
“那倒也是⋯⋯”
“其他供述也类似。虽然时有记忆模糊的部分,但考虑到是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行动,有这种情况反而比较自然。关于细节的陈述也都符合逻辑,跟现场勘查的结论也没有明显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