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听闻先到一步的小吏所言,师太速度派人将道观前后围了起来。
  陆尤川进观后停下脚步,放下秦颂,“醒醒。”
  秦颂像被万恶农场主压榨的佃农,晕乎乎站定,眼皮都有点睁不开。
  但她对味道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头晕也能在气味混杂的环境中,分清泥土的腥气,花草的清香,陆尤川身上的松木香,以及那道微弱的异香。
  她只用了少时,就给陆尤川指了方向,沿着秦颂所指,一路饶过三座佛堂,又路过斋堂,刚走两步,秦颂又停下了步子。
  秦颂脚步虚虚的,眼神也很疲惫,转头回去,笃定道:“在斋堂。”
  斋堂味道浓郁,但越过斋堂,味道又渐渐消失,他定然藏在斋堂内。
  陆尤川朝身后小吏抬了抬下巴,小吏抬腿一脚,斋堂大门洞开,吹亮火折子,越往里走,异香越浓。
  不用秦颂指引,小吏也能寻到方向。
  果然他们在斋堂杂物间,找到了那个搅得他们一宿没睡的冯谨。
  待他们将失血昏迷的冯谨拽出来后,秦颂却两眼发虚,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陆尤川想都没想,第一时间扶住她,“你怎么了?”
  秦颂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陆尤川的袖子,“陆尤川,别忘了,你答应过我,我帮你找冯谨,你帮我一个忙,不能反悔。”
  陆尤川看着陷入昏迷的秦颂,才惊觉着了她的道。
  他只当帮她的忙是抱她回去,却忘了她并没有具体说帮她做什么。
  她完全可以重新提要求,枉他经昨晚一夜,以为她与她爹不同,没想到一样的奸猾。
  第5章
  “奸猾”的秦颂昏昏沉沉睡了很久,翌日申时才醒过来,还是在那性冷淡的道观厢房,灰扑扑、空荡荡的。
  她睁开眼,着急的女声就传入了她耳朵里。
  “小姐,您醒了?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云浅将她扶坐起来,端起旁边的药碗,“快,先把药喝了。”
  又苦又臭的药味飘入鼻腔,秦颂幽怨横生:输了啊,昨晚还想兼祧两房,结果一个没捞着,还把自己给搞病了。
  这传出去,她要把限制文女主的脸都丢光了。
  她颓丧想着,云浅把她昨夜带上来的厚衣服给她披上,又阴恻恻咒骂:“又是陆尤川!他肯定不安好心,小姐,您没有被欺辱吧?大晚上的,他抱您去哪儿了,他要是敢折辱你,我,我,我……我就告诉老爷,整不死他。”
  “所以是他抱我回来的?还算有点良心。”
  秦颂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云浅头皮发麻,“良心?他哪里会有良心?他昨晚派人把府上围了一夜,要不是因为他挡着,我也不会一晚上都回不来,才离开一个晚上,您就病成了这样,都怪他!”
  “确实怪他!给我冷死了。”秦颂忍赖着喝下了药,将空碗递给云浅,“陆尤川现下在做什么?怎么还不来见我?”
  云浅一头雾水,“他放下你就下山了,他为何要来找您?小姐,您不会也听信街头的传言,怀疑老爷通敌吧?可千万不能信啊,陆尤川是六亲不认的,您可别跟他——”
  “放心,跟我爹无关,他让我在这里受苦,他就得给我捞出去,我可不想待在这道观了。”秦颂擤了一把鼻涕,捂着手里的汤婆子,坚信道:“罢了,他迟早还会来找我的。”
  话音落下,真的就有人来找她了。
  不过,来的另有其人。
  “你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云浅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形笔直,白衣翩跹,温润如玉的小郎君。
  黎予礼貌点头,“听闻秦小姐晕倒了,请问好些了吗?”
  秦颂听清来人的声音,精神陡然好了不少,她吸了吸鼻子,乖乖躺回床上,“云浅,让小公爷进来吧。”
  云浅闻声,听命将门开到最大,侧身站到一旁,“小公爷请进。”
  黎予再次颔首,提起衣摆跨步而入,但脚刚越过门槛,却停在了半空。
  他思虑了一瞬,又将腿收了回去,随即从袖袋了掏出了一包点心,“秦小姐住处,在下就不便进去了,说起来,秦小姐昨夜所遇之事,在下也有责任,这是我差人下山买的梨酥,还请姑娘转交,秦小姐这几日难免用药,可吃点梨酥散散苦,在下就不打扰了。”
  云浅很满意这位文质彬彬的小公爷,但他所到昨夜所遇之事,又让她很疑惑,她慢悠悠接过点心,正想问询两句,他已示意告辞。
  他刚转身,一道女声急促响起:“等等,黎予。”
  秦颂拖着病体来到了门口,依然穿着寝衣,唇色苍白,面容却因为高热带着几分胭红,病体之躯,呼吸也有些短促。
  她站在门内,仰头望着黎予,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泛着迷人的光。
  黎予回眸,不自觉僵住了身子,满脑子只有她唤的那句“黎予”。
  一旁的云浅率先激动起来,她扶着秦颂,就开始念叨:“小姐,您还发着热,跑门口来做什么?别又吹风了。”
  云浅搀着秦颂回屋,秦颂却挣开了她,目不转睛盯着黎予,“小公爷来都来了,不进门坐坐,是因为我没穿衣服吗?”
  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她肯定要将他吃干抹净,没穿外袍怎么了,她巴不得把他的衣服也扒了呢。
  然另外两人并不知晓她的野心,经她一提醒,云浅赶紧回屋拿披风。
  黎予对上她炽热的目光,昨夜光景与此刻骤然重合,满脑子都是她雪白的秀肩,顷刻乱了分寸。
  他避开视线,微微侧身尽量不去看她,唇齿开合数次,才温声道:“是在下唐突,不该贸然打搅,秦小姐身子尚未恢复,在下改日再登门问候。”
  “不唐突不唐突,欢迎常来。”
  来时最好别穿太复杂的衣服,秦颂盯着他穿戴整齐的衣衫,想给他脱了,又觉得浑身发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在这时,云浅已取来披风,麻利给她披上,秦颂始终望着门外的谪仙,“好了黎予,你可以看我了。”
  门外的年轻人又被她一声“黎予”烫得耳根绯红,根本不敢转过眼,目光在院子里乱飘,实际什么都没看入眼。
  他院子不是没有婢女,年轻姑娘就有好几个,甚至母亲还故意选了几个模样品行都极好的,示意他可以收入自己的房中,但他从未对她们动过任何心思。
  也并非不曾见过大家闺秀,连太子的姐姐,先皇后的侄女都有过交情,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看似清冽如泉,行如燎原之火的女子。
  或许她言语轻浮,举止无状,不顾礼法,但她眼神一点也不污秽,甚至清澈无暇,蓬勃野性。
  她看起来弱不经风,但在面临冯谨的挟持时,丝毫不慌乱,甚至能自行脱困,那一刻她让他刮目相看。
  也因为她突然出现,拙劣撩拨,让他看不透其中缘由,带着雾里看花的迷惑,让他忍不住瞒着母亲偷偷前来看望。
  可他没料到,他又会陷入这般局促的境地,都怪他太冒失了。
  他舔了舔唇,干脆转过身去,调整了一番思绪才说,“时辰也不早了,在下还是不打扰了,不过实在抱歉,秦小姐昨夜受了惊吓,在下本该照拂一二,但家母担心过度,没能帮上忙,还望见谅,陆大人行事强硬,不知姑娘可有受——”
  “小公爷,你果然在这里。”
  他还没说完,一道来妇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颂顿时翻了个白眼,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下肯定又没戏了,她都不想撑场面了,巴不得立马转身躺回床上,仅仅是因为温柔的黎予站在门口,才耐着性子,与他对暗号:
  “小公爷,那你先回吧,我也头晕,还想再睡会儿。不过白天睡多了,晚上定然是睡不着的,小公爷若想见我,晚上我等你。”
  再次失手不算什么,好故事都是晚上开展的不是吗?
  秦颂一面失望于小黎予的迂腐刻板,一面又忍不住继续抛钩。
  黎予被她的话惊了一瞬,但母亲身边的刘嬷嬷已经朝他这边过来了,他不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赶紧应声:“嗯,姑娘好生休息,打搅了。”
  话音落下,刘嬷嬷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黎予面前,秦颂看到那张脸即将映入眼帘,一把将门合上了。
  刘嬷嬷想好了一长串看似漂亮实际戳人脊梁骨的话,只好硬生生吞回了肚里,憋着气,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故作好心地问候了一句,“秦小姐,我们家夫人让老奴向你问好,早日养好身子,早些回府。”
  秦颂都动身往里走了,听到最后一句,莫名笑了,扬声应道,“那是自然,不送。”
  刘嬷嬷被噎得脸色发绿,重重吸了口气,才维持好仪态。
  黎予见一惯威风的嬷嬷吃了瘪,忍不住扬了扬唇,淡声道:“走了!往后少来管我。”
  外面静了下来,秦颂实在晕沉,用了点斋饭,在院外等了等陆尤川,终是坚持不住,又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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