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如果不是这张脸过于俊美和这具身形线条近乎完美,再加上他皮肤白,这些新旧交替的疤痕看起来一定会很狰狞。
  秦颂目光从他的脖颈扫到腰腹, 又掠过修长紧实的双臂,回到他的脸上, 神情不觉弥漫了几分忧伤和敬意。
  眼前人却始终温和笑着, 故意拿起桌上那张潦草的上身画, 捕捉秦颂眼里那点异样的情绪, “妹妹看, 这像吗?”
  当然不像,可她本身就不会画画,眼下也没心思画画。
  她情不自禁环顾着他浑身的伤疤, 怔怔移步到他身后。
  无声的注视,秦颂好像在重新认识这位驰骋沙场的将军。
  刚刚沐浴过的乌发仅用木簪随意挽起部分,大半青丝铺垂脑后,挡住了大半张肩背。
  可遮挡以外,从裤腰处沿至腰上,粉色偏红的大片疤痕,部分位置能分辨出原本为条状的伤口,而大多交错重叠,变成颜色更深的块状疤痕。
  这疤痕太好认了,这是战败回京后,被罚杖刑留下的伤痕。
  就是这里,她曾推他撞上过墙壁,也曾猝然撞上过他的后背。
  那时,这些伤口应该还没愈合,撞得猛了,还印出来过血点子。
  秦颂视线有些模糊,她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粉色,眼睛越发泛酸。
  “吓到你了?”大抵是她太久没反应,陶卿仰微微转首试图瞧她的表情。
  可秦颂低头瞧着他的伤,以他的视角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
  他转首的动作,带动发丝移动,后背肌肉也跟着牵扯,那些刺目的疤痕更加扎眼。
  “还痛吗?”秦颂指腹已碰上他腰间的红疤。
  “嘶…”眼前的躯体一僵,喉间下意识溢出的一声闷哼,如惊弓之鸟般向前挺了挺身子,好似她指腹有刺一样,令他应激猝然躲开。
  “弄痛你了?”秦颂猛然收回手,仰头望向他。
  终于看清了,她那时常装着坏心思的眼睛里,泛起了朦胧的泪花。
  陶卿仰心口微动,转回身抬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的头抬得更高。
  四目相对,陶卿仰紧紧盯着她的双瞳,探究她眼里温柔的情绪。
  他指尖微微用力,她却一点也没反抗,氤氲着目光同样探究他的眸子。
  心下发软发热,陶卿仰想吻她的冲动达到顶峰,他喉结滚了滚,缓缓低下头。
  亲吻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可她还是不动,好像忘了要推开他一样。
  双唇越靠越拢,陶卿仰却眉头微蹙,止住了动作。
  他微微拉开距离,漫不经心抹过她湿润的眼眶,捏着她的下巴,扭开了她的目光。
  “阿颂妹妹,可不要轻易对男人露出怜悯和疼惜,会让人误会。”
  他并不稀罕被人怜悯。
  下颌被捏痛后又被松开,秦颂下巴处微微发热,她好像大梦初醒一样,惊觉他们方才差点接吻了。
  她好像越来越容易陷入他的蛊惑了,可她明明早已将他排除在外。
  “别多想,我怜悯的是你这具身体。”
  她假意咳了一声,来到桌前,“还画吗?”
  陶卿仰勾唇挑眉,示意继续。
  秦颂鬼画符地在原本的基础上随意勾勒,“陶将军,我们做朋友吧。”
  陶卿仰收回洞察房中蛛丝马季的目光,打量她稍许,“我更想做夫妻。”
  “陶将军,娶我不一定是好事,但对于朋友,我向来真心以待。”
  “阿颂妹妹在拒绝我?”
  “不,我在试图接纳你,”秦颂抬眼,郑重看着他,“你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
  陶卿仰双腿交叠,闲闲倚靠在案前的身子僵了僵,瞧向秦颂,没有立马应声。
  “那我先说吧,”秦颂搁下笔,诚挚迎上他的目光,“我喜欢你的皮囊,所以一开始就想亲近你,不过现在不感兴趣了,但我对你保家卫国的付出报以诚挚的敬意,当然也欣赏你突出的能力和担当,所以很乐意与你成为朋友。”
  他说了很多,陶卿仰好像只关注到了五个字“不感兴趣了”,他撑在桌案边缘的手指缓缓摩挲,面容渐渐沉下去。
  “是因为我衣下丑陋?”陶卿仰突然问。
  秦颂目光不自觉又落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上,丑吗?她不觉得。
  或许没有疤痕会让人觉得更舒心,毕竟不会因为这些痕迹联想到他刀光剑影的征战生涯。
  但是这些疤痕伏在身上并不会掩盖他身材的优势,甚至让她忍不住想去摸一摸那些微微凸起的纹路,如果可以,她或许会亲它们。
  她依旧正色看着他:“这些伤痕,并不影响你的魅力。”
  “那是因为陆尤川?”陶卿仰眸子里染上了些许偏执,“还是黎予。”
  秦颂陡然紧张了些许,黎予还在净室。
  “都不是。”秦颂不想再多说,“既然你不愿坦诚相待,那就早点休息,陶将军。”
  秦颂开始逐客,陶卿仰五指渐渐攥紧,有什么情绪在他心底愈演愈烈。
  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只要陆尤川还在意她就够了。
  他松下神色,站直身子,欲拿她身前的画纸。
  他身子离开桌案。
  力道卸去,桌案轻晃,悬挂的毛笔猝然落下,砸向砚台,墨汁四溅。
  秦颂青色斗篷及露出来的雪白里衣上,霎时染上朵朵黑梅。
  这下是真弄洒了。
  “我去叫水。”
  秦颂撑开斗篷,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墨迹,陶卿仰短促说了几个字,就提起衣衫转头出了门。
  倒也不用出门,摇铃就可以叫水。
  他好像有点慌。
  秦颂顾不得那么多,提步去到净室。
  点燃烛火,帘后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浴桶,一架衣杆,不见黎予的踪迹。
  小小角落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她甚至已闻不到黎予身上的气息,奇怪,什么时候溜走的?
  秦颂正想着,陶卿仰的脚步又传了回来。
  她赶紧转身从净室出来,陶卿仰重新拿了间房门钥匙。“这屋子脏了,换间房?”
  “甚好。”她也实在乏了,今日便洗洗睡吧。
  ·
  翌日醒来,沉星早早过来伺候,十分好奇主子为何换了房间。
  秦颂没明说,边更衣边问陶窈的情况。
  “陶小姐早就醒来了,但是头昏昏沉沉的,陶将军将她留下了,没让她随楼下将士们一同回营。”
  头昏沉应该是宿醉的原因。
  想到陶窈没离开,秦颂开心起来,“快快收拾好,我去见阿窈。”
  沉星速度越加麻利,“小姐你的里衣怎地这么大?好像不是你自个儿的,这披风也是脏的,要不我唤人回衙门再帮您取一套干净的衣裳来吧。”
  昨夜衣裳沾了墨,她穿的陶卿仰的里衣。
  “时辰不早了,一会儿还要去城西派粮,别耽搁了,午间再回去换吧。你看见你家公子了吗?”
  秦颂还在好奇黎予昨夜如何消失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沉星摇头,“昨夜陶小姐睡不踏实,奴婢照顾了她一夜,没出过房门。”
  “阿颂。”
  沉星话音落下,妍丽女娘睡眼惺忪,没精打采来到了门口。
  身后还跟着戴面具的红衣青年。
  陶窈跨进门来,在她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很不习惯地理了理衣裙,“阿颂,你的衣裙真漂亮,但我穿着好别捏。”
  闻声,秦颂这才注意看她的穿着装束。
  她竟穿着自己的衣裳,那套她从未穿过的鹅黄广袖锦缎裙。
  时常着劲装的飒爽姑娘,换上这套温柔的女娘装扮,衬得她温婉了许多。
  沉星帮秦颂束好了发髻,解释道:“陶小姐昨夜弄脏了衣裙,奴婢唤人回衙门取了您的衣衫来,给陶小姐临时换换,小姐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沉星你真聪明。”秦颂笑着拨弄了两下陶窈的衣袖,“很好看,比我穿着还好看。”
  这套衣服胸口稍微小了点,秦颂觉得勒,于是很少穿,倒是十分适合陶窈的尺寸。
  “好了,用早膳吧。”陶卿仰命店家领了他们的早餐来,直接端进了秦颂房间一起用。
  饭后,陶卿仰强硬要求陶窈回衙门休息,不可仓忙回营,秦颂便遣了沉星送其回衙门,她赶去派粮点指挥。
  出发前,陶窈将身上的大氅换给了秦颂,“你用我的,你这个先给我们拿回去洗洗吧。”
  “也好。”秦颂披上陶窈的披风,随陶卿仰前往城西派粮点。
  到了派粮点外围,两人约定好下午练骑射后,陶卿仰先去了城防营。
  来云州不少时日了,秦颂已经对着手的事物得心应手。
  她从容向前,刚走两步,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日与薛词在客栈密谋的北蛮子身上的味道。
  秦颂心下一惊,循着方向看去,尚未看清对方,一团粉状物在她眼前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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