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哪有人这么哭丧的?
霍隐一时哽住,叫停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见状,只能不耐烦提醒他:“你喊老爷。霍老爷。”
罗荔啜泣着,低着头小声地唤:“霍……霍老爷……”
灵柩前倏地刮过一阵阴风,两兄弟瞬间觉得脊背漫上一股阴寒。
而在阴风停止的时候,案头原本平稳放着的黄纸却陡然翻起,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朱砂被打翻,顺着黄纸纹路蔓延,好似血泪流淌。
两兄弟对视一番,各自握紧灵幡,往那黄纸瞧去。
黄纸无风自起,上面的红色血痕越来越浓。在霍城伸手去捉的刹那,纸却从他的指缝中溜走,飞到了外面。
霍城看了眼霍隐:“追!”
两人竟然就这么从棚子里追了出去。
罗荔还留在灵柩前,因为害怕被责难,还在小声地呼唤着霍老爷。
等他哭得眼睛酸了,才慢慢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眶,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人了。
霍家两兄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棚子外的队伍也诡异地消失不见。
只有漆黑的棺材摆放再黑漆漆的角落深处,倾翻的朱砂将桌面染成暗红色,还有不少溅在了棺木上。
罗荔顿时恐慌起来。他本想赶紧站起,可双腿跪久了,已经酸麻的不成样子,只能缓慢用手掌撑着地面,把身子支起来。
“啪。”
遗像倒下去了。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某个影子一闪而过。
罗荔吓得直哆嗦,腿上愈发无力,更站不起来了。
那丧服太大,也牵绊着他的动作。腿上的酸痛感一阵一阵传来,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冷气也开始在周围溢散。
随后,仿佛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小腿。
那东西体温极低,按着他的小腿肚,压上膝弯。那感觉像是什么人的虎口,抵在他夹紧的膝弯下那一小段凹陷,慢条斯理的,顺着小腿,摸到脚踝。
脚踝那里有一点点凸起的小小踝骨,那东西便按着踝骨,很缓慢地揉了起来。
手指好像圈成了一个圈儿,估量着他那纤细的脚腕。
……手指。
嗯,这东西……有手。
罗荔一动也不敢动,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事情:这玩意很可能不是刚刚开始碰自己。
他的腿跪麻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知觉,就算那东西之前也在碰他,他也感觉不到。
而随着知觉的恢复,这种诡异的触感也变得愈发鲜明。
好像开始……摸他的脚。
隔着破布鞋的鞋面,一轻一重的,按着他圆圆的足趾。
掌心拢着他的两只小脚丫,略显粗暴地捏了起来。
罗荔不敢回头。他能嗅到一股浓重的腥味,周围的寒意渗入骨髓,吐出的热雾几乎要在睫毛上凝出霜来。
足尖不由得绷紧,试图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踹开。
可是这点力道属实是没有一点威慑力,慌乱之间,不合脚的布鞋差点脱落了。
“喂!罗荔,你在里头么?”
棚子被人推开,周身腥气骤然散去大半。
楚靖走过来,一身丧服的少年蜷缩在灵柩前瑟瑟发抖,双腿紧紧并拢,像是在挣扎着躲开什么。
地上全都是浸红的黄纸,看着怪瘆人的。
楚靖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托着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妈的,你也不嫌晦气,敢在这棺材前待这么久。”
罗荔攀着他的肩膀,唇瓣都发白了:“有、有人……”
“你说啥?”
“有人摸我……我的脚……”
楚靖环顾四周,哪有什么人影。口中便道:“你他妈跪出幻觉了吧,快走了。”
罗荔眼眶里蓄着泪,不敢忤逆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棚子,外面又恢复了正常,送丧的队伍叽叽喳喳谈着闲天,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刚刚归队之时,便有个汉子眼尖道:“诶,你腿上那是什么东西?”
一低头,卷起的裤脚下,一串猩红的血珠子赫然出现在瓷白的脚踝上。
像是受到感应似的,粼粼映出令人胆寒的血光。
……
罗荔站在队伍最末,脚踝上仍然一阵阵传来冰凉触感。
他心虚地把裤脚往下放了放,遮住了这串珠子。他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只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也不敢告诉别人。
尝试摘了几回,这东西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卡得纹丝合缝,根本取不下来。
该怎么办……
送丧队伍现在已经回程,围在公馆前谈起闲天。
罗荔坐在角落,抱着分来的高粱饼啃。他娇惯的肠胃根本吃不了这种粗食,越想越觉得委屈想哭,快要把高粱饼做成眼泪泡馍了。
“我不想当乞丐了,整天,吃都吃不饱……”
007在这时候开口:“那你想当什么?”
罗荔往公馆内瞄了一眼。
看见来来往往的管家佣人,穿的都是上好的挺括衣裳。那几位少爷更不用说,往人群里一站,简直要发光了。
大着胆子说:“嗯,至少要像公馆里的人一样……什么的。”
“你有出息了,想进公馆啊。”
楚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罗荔吓了一跳,把手中最后一块高粱饼咽下去,“我不是……”
“行了行了。过来,带你见个人。”
罗荔跟着他,一路来到一间偏僻的小宅院,看见一个神算子打扮的家伙,正坐在堂屋里等候。
楚靖招呼他:“哎,小废物,把你脚上的东西给半仙看看。”
罗荔这几天正为这血珠子苦恼,便听话地卷起裤管,将小腿伸出去。
“哦……哦……果然,果然。”
张半仙的手发着抖,摸着少年足踝上的珠串,“嗯……这是霍老爷的遗物啊。”
“遗物?那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他腿上。”
半仙嘿嘿一笑:“小兄弟,那日你在灵柩前,都做了什么?”
罗荔有点紧张地垂下眼睛:“没做什么,就是哭、哭了几声……叫了几句霍老爷。”
“这恐怕就是缘故了。”半仙向楚靖道,“那霍皆岐的阴魂迟迟不散,显然,是被小兄弟叫住了。这血珠子留在这儿,早晚,霍皆岐会找来。”
“啊?”罗荔快吓哭了,“那、快弄掉吧,我不要它。”
“傻瓜,你知不知道这遗物可是个宝贝?”楚靖难掩兴奋,“有这东西,说不定,可以到公馆去分遗产!”
罗荔才不关心什么遗产。他撇撇嘴巴,不高兴了:“那就挂到你身上好了,反正我不要它。”
半仙哈哈大笑:“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这珠子珍贵,挂到你脚上,说明……他看上你了。”
楚靖眉峰一压,嘁了一声:“这老色鬼,自己不中用,倒会惦记别人。”
二人三言两语,罗荔才知道了更多有关霍皆岐的事。
霍皆岐的三个儿子都不是他亲生的,而是霍家其他旁支的儿子,过继给他当养子。
在老百姓的眼里,那么家财万贯的一个富商,身边怎么可能一个女人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没有半个子嗣,需要过继才能继承大统?所以外界都传说,霍老爷那方面不行,注定无后。
可是他也确实一个姨娘都没娶,因此也有人说,霍皆岐对女人没兴趣,他喜欢男的。
这两种说法都难辨真伪,反正霍皆岐身边儿的位置一直空着,所以绝大多数人还是认为他不行。
送走了半仙,楚靖回过头来,看见罗荔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腿。
血珠子在他纤细的脚踝上一滚一滚,少年垂下的睫毛又长又卷,有点出神似的。
“喂,你来,我有事和你说。”
罗荔抬起杏眼,扬起小脑袋哼了一声。
楚靖知道他生气,蹲下身来,耐心地和他解释。
“你想想,那可是霍家!霍皆岐的遗产,就是从指缝里漏出一点,也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罗荔还是不说话。小东西黑漆漆的眼珠里满是抗拒,根本没把他这个老大放在眼里。
“可是我连公馆都进不去呀。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霍老爷。”
“你不认识,有人认识不就得了?”
楚靖坐到他身旁,意味不明地一笑,“告诉你,霍皆岐之前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前些天死了,得麻风病死的。”
罗荔茫然地眨了眨睫毛,不懂他的意思,“我没听说过呀。”
“笨。你没听说,别人也没听说。这不就得了?”楚靖顿了顿,“反正人也死了,你不如就顶了他的身份,装成霍老爷的外室到公馆去。有这血珠子在身上,他们保管信你。”
罗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楚靖以为他听进去了,却不想他又问:“但我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啊?”
楚靖无语:“……外室,就是姨娘,小老婆。只不过是偷娶的,养在外头,专门伺候男人用。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