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曹丕想了一想,叹息道:“冀州未平,荆州又犯,活人之事要紧,顾不得死人了。”
  郭柔凝眉细思,忽然道:“或许这也与活人有关,我听闻瘟疫常与尸体相连。尸体无人敛葬,腐烂滋生邪气,传给活人,才使瘟疫横行。”
  曹丕忙问:“此言当真?”
  郭柔道:“可找人查验。”
  曹丕忽然想起一事,猛地看向双手,又转向郭柔。郭柔会意,笑道:“这骨头早就风化了,不碍事。”
  说着她用水打湿帕子递给曹丕,自己又拿了一条拭手。
  一路回了府中,曹丕先看过梅树,不住点头,道:“两日不枯,已经活下来了,以后年年可观梅树开花结果。”
  郭柔不住点头,道:“是啊,它这么小,或许要待两年枝头才能挂满青梅。”
  看罢梅树,两人沐浴一新,换过衣裳,吃了饭,便歇下了。
  郭柔却是不知为何,辗转难眠,引得曹丕醒了。“这世间没有鬼,不要怕。”
  曹丕将人揽在怀中,他打仗时见多了,提头来见,是真的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来见,白骨更不足惧了。
  外面漆黑一片,风渐渐大起来,吹得枝叶作响,想必是雨要来了。
  “丧乱以来,白骨千里纵横,不足为奇,也不足为惧。”曹丕安慰道。
  郭柔道:“有你在身边,我何惧这些?”
  曹丕心中触动,嘴上却道:“你放心,如今北方各势力不足为惧,唯曹氏最盛。”他父亲的妾室中不少是胜后取来的败军女眷。
  “哗啦啦”,屋外大雨骤下,又撞上疾风。
  郭柔想了想,道:“你说劝动司空收葬尸骨的要害在哪里?”
  曹丕道:“粮帛。若有了粮帛,宣告示于外,百姓便能收之。不过,以情动之,或许有少许助力。”
  “粮帛呀……”郭柔叹了一声,不用曹丕说,她也明白,现在打仗粮帛犹嫌少,更何况他用。
  想要粮帛多,只需要军队不打仗,安心耕织,不出三年,粮帛便堆积如山。可这在乱世中只是妄想,没有强悍的军队,根本保不住粮帛和百姓。
  曹丕忽然道:“若是我以防疫之名上书父亲,将收葬尸骨夹在其中,说不定能成?行军打仗,除了怕粮草不济,更怕瘟疫横行。”
  郭柔听了,顿时豁然开朗,赞道:“我早闻曹二公子谙熟军务,近日光叹服于子桓的博学,竟忘了这遭。”
  曹丕听了,谦虚道:“不值一提罢了。曹氏要更强些才好。明日,我便寻访名医,问其要情,然后上书父亲。”
  郭柔却想起一事,问:“说到粮帛,你向来重义轻才,我也不是能攒住钱的人,不能节流,只有开源了。我倒有些主意,只怕你不愿意。”
  曹丕忙道:“前者父亲为了粮帛,眼睛都急红了,连掘……咳咳,都做了,父亲能如此,我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尽管说来。”
  郭柔才道:“小公子们渐渐长大,夫君最长,只怕将来到处是用钱的地方。我想了又想,手头有几张赚钱的方子,找个知根知底的商人,让他们制作贩卖,你意下如何?”
  曹丕道:“有几家商人投靠我,虽非豪富,但也仆客过千,行走四方。只是不知什么方子?”
  郭柔道:“洁肤、调味香料和上好的墨,专供那些世家大族。”
  曹丕眼睛一亮,道:“你快和我说说。”郭柔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
  曹丕听完连连点头,道:“我找机会叫人来见你,你看哪家好就用哪家。做好了,头一个要给我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外面的雨依然在下,伴着雨声,不多时都渐渐睡着了。
  次日醒来,夜雨早已停了,天朗日清。郭柔送走曹丕后,自去做事。忽然有人来报说:“女君屋里的侍女请你过去。”
  郭柔微愣,搁下笔,起身换衣服。一侍女劝道:“如君,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只怕她有别的心思。”
  又一侍女也道:“往日里,奴婢们碰头,女君的奴婢常有怨怼之语,只怕来者不善。”
  郭柔也知任琦来着不善,但曹公府中奈何她的人中绝没有任琦,便说:“女君相邀,岂敢不从?
  再者,她是大家出身,且君姑多次称赞,必定知书达理,我以礼相待,定然无恙。你们快替我梳妆。”
  侍女们无法,只得依了郭柔。梳妆毕,郭柔带着侍女去见任琦了。
  却说曹丕过来当值,正在处理公务,忽被父亲叫过去。曹操看过曹丕刚上的条陈,正巧有些闲暇,便叫来他考较一番。
  曹操问:“设计是郭氏所出,你当有决择,为什么选择这两样?”屋内只有父子二人,随意坐着。
  曹丕回:“父亲,乱世之中粮与人最重要。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筒车利用水力往高处汲水,不分昼夜,便于灌溉,有益增产粮食。”
  曹操颔首:“有两分道理,那改进蔡侯纸呢?”
  曹丕闻言,苦笑一下:“父亲,先不说其他的,竹简连画个筒车图都不能,无奈换成缣帛。”
  曹操奇道:“缣帛不好用?”
  曹丕道:“好用是好用,只是太贵了些。蔡侯纸更近于缣帛,轻薄幅宽,原料不过树皮竹草,易于得到,至于洇墨易碎虫蛀等缺点,已经有了些许想法,或可成功。”
  曹操道:“这与你刚才所言的粮与人有什么关系?”
  曹丕张望了左右,曹操微点头,笑道:“你坐近些。”
  曹丕起身,坐在曹操身侧,取出身上的小印,拿了印泥和一片竹简,哐哐接连盖了七八个,曹操只望着他。
  曹丕轻声道:“父亲请看,若有一巨印刻满经文书籍,随手便是一册,天下学子无论世庶,皆能读书矣,父亲亦能从中擢选良才。这便是儿子说的人,培育人才之人。”
  曹操眉头微微拧起,半响,才道:”狂妄,这事勿为外人道。你叫郭氏用心改进蔡侯纸。”如此看来,易得的蔡侯纸才是基础。
  说罢,他上下打量着儿子,点头说:“有些长进了。”曹丕闻言大喜,脸上带出笑容来。
  郭柔来到正房,瞥见屋内坐着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妇人,与任琦神情亲密,心道,必定是其娘家人。
  她行过礼,那妇人倒十分和蔼,忙叫起,又让坐,上下一通夸赞。郭柔只抿嘴作羞涩状不说话,只见侍女忙告诉她说:“这是女君的阿母任夫人。”
  郭柔见礼,口称“夫人”。任夫人笑问她:“你父母是谁?今年多大了?几岁投身到铜鞮侯府?本处是哪里人?可有亲人在世?”
  郭柔心中不乐,面上只如实答了。任夫人听了,不住地为一个世家女公子沦落为奴婢而叹惋不已,又叫人送上绢帛。
  郭柔再三推辞不得,只好应了。
  “你比琦儿年长,是她的姐姐,琦儿性子虽急,但心是好的,你们姐妹要好生相处才好。”任夫人说话柔声细语。
  郭柔道:“女君是正室,出自大家,妾鄙薄寒微,不敢当其姐。”
  任琦听了半日,对母亲笑说:“阿母,你还不知道呢,郭氏擅弹琵琶,技法高明,极得夫君喜欢。郭氏,不知我与阿母可有幸听得佳音否?”
  郭柔起身,恭敬道:“琵琶弦松,已找人去修,不在手边,恐不能弹奏。”
  任琦笑说:“来人,取家伎的琵琶来。”
  郭柔道:“我愚钝不化,只会曲项四弦琵琶,说来惭愧,拂了女君的好意。”
  任琦登时大怒,任夫人按压不住,只听她指着郭柔道:“你不过一妾室,女奴婢仆之流,主母让你奏个琵琶,推三阻四,是何居心?
  今日你不奏也得奏,取家伎的琵琶来,再叫舞姬过来伴舞,让我们母女乐呵乐呵。”任夫人见郭柔性子柔和,女儿威势极盛,故而只冷眼看着。
  侍女去了,取来琵琶,塞到郭柔手里。舞姬们也过来了。
  郭柔放下琵琶,行礼道:“某为公子妾室,理当侍奉女君。然,前者司空在众臣及二公子当面,辟为掾属,掌农具改进。
  某虽是女子,但也是臣子。女君和任夫人为上官女眷,某不敢玷污身上官职,望乞恕罪。”
  说罢,郭柔行了一礼,就自去了,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曹丕下值归来一到院子,便发觉气氛不同往常,大步进了屋,只见郭柔眼睛泛红,勉强挂起笑容迎上来。
  曹丕就问左右:“谁来过了?”
  侍女忙要告诉,郭柔斥责道:“不得胡言,都出去。”侍女只好下去了。
  曹丕问她:“是谁?”
  郭柔笑着将酸梅汤送到他嘴边,说:“大热的天,快喝些水凉快凉快。你喝完再发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丕只好先喝了一口,郭柔只望着他不语,只好饮尽了。郭柔接了杯子,拉他坐下,又倒了半杯,拿团扇扇风,开口:“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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