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曲花间也是沾了沉水郡王的光, 这才得了分量不多的一小盒。
一盒里面有十朵品相极好保存也很完整的皇菊。
这菊花炮制工艺极好, 保留了大部分的香气, 用透明的水晶茶壶将一整朵泡发开来,不仅好看,喝完了续上热水,味道经久不淡, 能喝上一整天。
小林把茶泡好后才将雕刻着繁复纹样的精致木盒收起来, 盒子里只剩一朵金丝皇菊了, 曲花间也在郡王府住了整整十日。
之前如约来到郡王府, 在湖心亭里匆匆见了一眼,被招待着喝了半杯茶水,那位郡王便因吹了股冷风迅速病倒, 直至现在也没能起身。
不愧是传闻中自小体弱多病的人。
曲花间就这样被晾在郡王府,既见不到郡王本人,也不让走。
之前见过那位郡王府长史第二天便送来这一盒菊花,说是郡王晕倒前吩咐的, 后面也是日日来报道。
曲花间问他郡王找自己有何事,他说不知道,想要告辞也说不行,问何时能见到郡王就是等通知, 主打一个一问三不知。
这些日子曲花间每日除了品茶赏景,便是同代替沉水郡王待客的长史闲聊,时不时也手谈一局。
“今日是第十日了,实在是家中有事,明日在下无论如何都要告辞了。”
等了整整十日,绕是曲花间再好的性子也有些不耐烦了,心中对那身体虚弱的沉水郡王多了几分怨怼。
长史还没来得及开口相劝,院外便进来一个侍从,说是王爷醒了,请曲花间过去喝茶。
于是两人起身跟着侍从的引领前去王府正院,终于再次见到那位沉水郡王。
沉水郡王比曲花间大两岁,今年虚岁二十三,名叫赵岁欢,字无欢,这两个含义背道而驰的名和字显然不是同一个人起的,包含了两位长辈对他不同的情绪。
曲花间觉得,这人仿佛被困在了自己的名字里,冷清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眉眼间时常带着目空一切的忧郁,整个人像是看破红尘,生无可恋,仿佛随时会引决自尽,早日脱离凡尘。
这样死气沉沉的情绪衬得他本就清瘦苍白的身躯更加形销骨立,给人一种不久于人世的脆弱感。
明明上次才因吹了冷风重病一场,还未完全恢复,理应待在屋子里好生将养,但曲花间却是在微风缭绕的湖心亭中见到了赵无欢。
这位沉水郡王,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健康状况,甚至还有些放纵自己虚弱下去。
他略比长史靠后半步,两人一同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的削瘦青年行礼,片刻后,接收到一声没什么力气的“免礼”,这才直起身子,但依旧略微低头,不与其对视。
等赵无欢吩咐侍从给两人看了座,曲花间这才看清他的状态,似乎比上次见面更瘦了些,一身本就修身的长袍空空荡荡的,仿佛里面只裹了一把枯骨,面上是死气沉沉的苍白,看起来一丝血色也无。
“请曲公子过府,却让你空等数日,吾之过也。”赵无欢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架子,此时竟会向曲花间一介平民道歉,只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歉意。
虽然这事属实,曲花间却不可能真接受一个王爷的道歉,只得起身拱手,谦逊道:“王爷严重了,您身体可好些了?”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不必如此拘谨,坐。”赵无欢抬起细瘦的手臂,示意曲花间不必起身答话。
“我这身子,也就那样,暂时还死不了,这几日可还习惯?”
“多谢王爷关心,府上长史大人和诸位侍从都很周到,习惯的。”
两人一问一答,寒暄数句,也没扯到正题上,曲花间不知道这位郡王到底卖的什么关子,谨慎的端坐着,说话也十分小心。
直至日头高升,侍从来禀告午膳已经备好,赵无欢还是没说出请他过府的原因。
他似乎很喜欢待在这亭子里,吃饭都是让人把饭食端过来用的,还邀曲花间与长史共进午餐。
亭中的石桌本是用来放置茶水糕点的,不是很大,摆不下几个菜,哪怕是比普通碗盏小一号的碟子,也只放下四菜一汤,虽不多,但三个人也够吃了。
因着身体原因,赵无欢的饮食很是清淡,面前摆着一道清炒时蔬和一份蒸蛋羹,汤品则是山药炖鸡,上面的荤油被撇得干干净净,鸡汤也干净透亮,能清晰的看见碗底零星几块去骨鸡块和淮山。
好在曲花间两人面前是正常的肉食,否则这顿寡盐淡味的饭是真没什么可吃的。
赵无欢和长史似乎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头到尾都无声进食,一直到三人放下碗碟。
侍从悄声将碗筷撤走,除了微风拂过湖面,推动湖边柳叶发出的沙沙摩擦声,曲花间没听到过任何杂音。
这顿饭简直食不知味,曲花间也不想再和他们浪费时间,决定主动出击。
“不知王爷找小民过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本王曾听闻青岱有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不仅家财万贯,还貌比潘安,救穷苦百姓与水火之中,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说这话时赵无欢的视线落在曲花间脸上,眼神中带着轻描淡写的审视。
“如今一见,果然传闻非虚,长安果真是个妙人。”
“王爷过誉,小民不过是个小商人,当不起这些夸张的虚名。”
“听说长安与镇守北疆的穆将军乃是至交好友?”赵无欢的话题转得飞快,曲花间只得顺着他的话谨慎回答。
“巧合之下相识,有些交情。”
“哦?只是有些交情而已吗?我怎么听说你与他分桃断袖,抵足同塌呢?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
面对这不知深浅的贴脸开大,曲花间选择保持沉默。
赵无欢见对方久久不语,不由轻笑出声,苍白的病容似乎染上一丝活人气息,“长安不必紧张,你也知道我体弱,常年足不出户,无聊得紧,是以很喜欢听人讲这些风闻趣事罢了。”
曲花间拱手应是,却不知如何接他的话茬,两方从前素不相识,他也不想过多同对方说起自己的感情问题,只好保持沉默。
“对了,先前我差人从青岱进购了一批肥皂放在铺子上卖,结果东西还没送到呢,就化成了一摊稀汤,听闻这东西是你家独有,不知长安可有话说?”
赵无欢连续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似乎已经疲惫不堪,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曲花间闻言心念一动,暗自回忆了近日看过的账本,确认没有大批量卖到沉水郡的订单,这才开口维护自家的口碑。
“最近家里出了个背主的佃户,或许是没处理干净,将一部分方子给泄露出去,市面上确实出现了一些仿制的肥皂。”
“敢问王爷您的肥皂可是在曲记的铺子订购的?”
赵无欢好整以暇的伸手支撑着没甚力气的身子,一时言语刁钻起来,“这我倒是不知了,不过空口无凭,长安要如何自证这肥皂不是你家产的呢?毕竟谁都知道,这肥皂是你曲长安的独门秘方。”
“那些肥皂的包装纸王爷可还有留存?”曲花间并未被刁难到,而是胸有成竹地询问。
很快,有侍从在赵无欢示意下取来几张黏糊糊的油纸,上面未干涸的肥皂被擦去,但仍旧有些残留物。
接着小林也小跑着去王府客院取来自家中带来的肥皂。
曲花间接过两人递来的肥皂包装纸,将其铺平在桌面上,顿时展现出两张纸的不同之处。
那苟聪的堂侄拿到肥皂方子后,根本不加掩饰,直接用了自家的商标印记,明眼人都能看出它们根本不是一家的东西,但曲花间还是认真解释道。
“王爷请看,除了两家特有的印记不同,他这个用的是桐油纸,颜色较深,且还有刺鼻的桐油味。而曲记的油纸则是用可食用的亚麻油特制而成,不仅没有异味,还能更好的锁住肥皂本身的香味。”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不同之处,曲花间还让人拿来火折子,将两张油纸点燃,很快,燃烧过后的油纸化为薄薄一层碳化物。
那张沾染了肥皂液的油纸上的印记本就有些晕染,此时只剩下一个不成型的灰黑色印记。
而小林拿来那张油纸上,却保留了一个完整的金色印痕,还能清晰看见上面的‘曲记’二字。
“您看这里,为了防止有人仿冒,曲记所有货物的包装都做了防伪处理,上面的印记遇水不化,火烧留痕,且百年不腐,如此,可能证明小民的清白了?”
曲花间任由侍从将燃烧过的纸灰打扫干净,目不斜视地于赵无欢对视,眼神中再没有小心谨慎,仅余笃定的自信。
油纸上特有的印记是用曲花间复刻的简易版龙泉印泥盖上去的,里面除了金箔和朱砂,还有珍珠粉,麝香,玛瑙和藕丝等名贵材料,不仅比普通印泥颜色更加饱满,还自带金光。
若非制作龙泉印泥耗时太长,且要给自家产业做防伪,光是卖这印泥,都能让曲花间大赚一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