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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没奈何时,却听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府内那位姓郑的老都管。
  “殿下,殿下,官家来了。”老都管跑得太急,气都没喘匀。
  房内的凝肃瞬间被打破,赵清存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跳起来,还未将衣冠全然理好,就见赵昚从容负手迈入书房。
  “臣不知陛下至此,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赵清存拜道。
  赵昚今日是微服出宫,不备卤簿仪仗,只带了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和殿前司护圣军士官数人,此刻这些人皆候在景明院外。
  “太上罚你禁足半月不得出门。你不能入宫看朕,那便只好由朕出宫看你了。”
  赵清存立即又拜道:“臣胆敢劳动圣驾至此,臣诚惶诚恐。”
  赵昚蹙起眉头睨了弟弟一眼,道:“少在这儿耍花腔,你跟太上顶嘴的时候怎不诚惶诚恐?你若是那会儿知道惶恐,也不至有今日之罚。”
  赵清存干笑一声,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回身将房门关上,又吩咐晏怀微:“沏茶。”
  晏怀微见官家来了,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脱身,哪知赵清存竟还是不肯放她走,遂只得无奈地又回到茶案后。
  门一关上,赵清存立刻不再拘束自己,风姿倜傥地倚窗而立。
  赵昚则在一把披着绣花椅衣的交椅上落座,道:“待禁足结束后,先去德寿宫向太上请罪,听到了没?”
  赵清存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片刻后却又分辩道:“兄长心里清楚,我说的并无错处,可兄长却在一旁看热闹,不肯帮我说话。”
  赵昚颇为无奈:“你想让我说什么?想让我帮着太上斥你,还是帮着你顶撞太上?”(注1)
  “邸抄所言,乙丑,马军统制高师中与敌战于摧沙山,力竭为敌所斩;丙寅,吴璘又与敌战于德顺军,伤亡甚重。太上对这些仍旧打算视而不见吗?”赵清存蹙眉冷声说。
  赵昚一声长叹,沉声道:“三郎,你给兄长一些时日。你知道兄长的志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太上说张相公贪图虚名,专把国家名器财物做人情。可我却坚持起复张相公,坚持对张相公委以重任。我究竟是何用意,你不可能不明白。”
  略作停顿,他又补充说:“我现在夹在你和太上之间,着实疲累。”
  “兄长辛劳。”赵清存听赵昚如此说,态度倒是立刻诚恳起来。
  赵昚无奈地摇头,转脸便看到茶案后正手忙脚乱沏茶的晏怀微,忽然惊奇道:“这位便是新来的女先生梨枝?”
  晏怀微愕然,官家怎会知道自己?!
  赵昚笑言:“我们兄妹三人虽已不在一处,但彼此景况皆是熟知。你初来王府那日,教乐所便向朕禀了你的事,说你颇有咏絮之才。朕原先还不信,但看到三郎将其他先生都打发,唯独留下你时,朕也不能不信了。”
  听着这番温和的讲述,晏怀微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赵昚。
  她从前总听人说普安郡王如何如何,却从未见过他。还记得父亲晏裕某次闲聊时对她说过,这位郡王出生于嘉兴青杉闸的一间简陋官舍内。与那些一落地就享受锦衣玉食的皇子不同,他的童年是在民间度过,直到六七岁的时候才被赵构接入皇宫。
  而现在,这人已从一个手无实权的郡王成为了这大宋的官家,然这位年轻的官家却与晏怀微想象中的形貌完全不同。
  纵使已是万乘之尊,可他身上却并无帝王天家那种咄咄逼人之感。他整个人是沉静内敛的,眼中虽闪烁着英气,看起来却又十分亲和,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赵昚身上这种超出年纪的老成持重,让晏怀微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男版樊茗如。
  “陛下过誉,妾愧不敢当。”晏怀微向赵昚礼道。
  赵昚却笑着摆手:“倒也无须如此拘着。”
  想了想,赵昚似闲聊般又说:“你大概不知道,三郎性子里最显见的一点便是念旧。汉时《古艳歌》唱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对三郎来说,什么人啊衣啊,一切都是旧的好。旧人旧事,哪一样在他心里不是沉甸甸的。”
  “兄长怎么平白说这些……”赵清存倒是被赵昚说得不好意思了。
  赵昚又笑:“昨日阿嫣进宫,特意带了宋嫂鱼羹来。吃到那熟悉的味道,便不禁又想起从前。”
  从前,有很长一段时光,他们过得如履薄冰。奸佞、牢狱、迫害、生死,所有这些将他们紧紧包围,倘若踏错一步,便再无今日。
  赵清存也笑道:“去者日以疏。往后便只观前路,莫听愁风。”
  “只观前路,莫听愁风……”赵昚喃喃念着,赞许道,“如此甚好。”
  兄弟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赵昚便由弟弟伴着去看望周夫人。临出府时又对赵清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记着去德寿宫向太上皇赔罪,这才回宫去了。
  三日后,赵清存禁足期满,他依着赵昚的嘱咐,去德寿宫向赵构赔罪。赵构装模作样教导了赵清存几句,这便将他打发走了。
  府外天地如何变幻莫测,赵家儿郎如何各持己见,这些似乎与府内娇娘们关系不大。
  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还真是半点儿没错。
  晏怀微这段日子总觉得自己像是被装入了一只琉璃玉净瓶中,锦衣玉食,无风无雨,但却只能仰见瓶口那方小小的天。
  那日书房中她和赵清存你来我往一番相互试探之后,晏怀微感觉得到,赵清存已明显开始疏远防范她。
  她明白是自己太心急了——人总在情急之下出错,错而不自知。
  眼看报复之事就要功败垂成,可她却如何能甘心。于是左思右想,晏怀微又将主意打到了周夫人身上。
  可是……该如何对周夫人说呢?平白无故又如何能让周夫人再次出手帮自己?
  晏怀微想了足足两天,终于厚起脸皮打算再去对周夫人撒谎,就说中秋那夜郡王曾说想让自己给他生个孩子,可前日伺候不周,惹郡王恼了,故而想请夫人于其间撮合。
  此前在栖云书楼,周夫人说赵清存污了她身子,赵清存虽然满脸震撼,可不知为何,他却并未向周夫人戳穿她拙劣的谎言。
  想到这儿,晏怀微只觉周身腾起一阵虚汗,面颊也烧得厉害——撒谎,尤其是撒这种毫无廉耻的谎,从前的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可如今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这等丑事。
  只一刹没忍住,眼角忽地泛起大朵泪花,晏怀微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只想快些把这些腌臜事都做完,从此青灯古佛渡残命一条。
  正如晏怀微所料,周夫人知晓了赵清存想让眼前这女人为他诞育子嗣之事后,果然大喜过望,连声说:“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妾前日在书房沏茶时,笨手笨脚惹得恩王不快,恩王已好些时日不肯见妾。”晏怀微装出懊恼模样。
  周夫人连连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阿珝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宽容大度,从不斤斤计较。想来只因他这些日子在帮官家筹措一桩大事,这才冷落了你。他绝非故意的。”
  “什么大事?”晏怀微脱口便问。
  周夫人慈爱地笑道:“儿郎们在朝堂上的那些大事小事,不是咱们这些内院女眷该打听的。咱们只须做好咱们的分内,和和美美过日子便罢。”
  晏怀微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遂乖觉地垂眸应道:“夫人教训得是。”
  周夫人瞧着面前这个重重面纱遮脸的女子,只觉她容颜虽丑陋但性子却十分乖巧伶俐,越瞧越心生怜悯。
  “你这孩儿,脸被烧成这样,得是遭了多大的罪。老身看阿珝格外疼你,待你与旁人不同。丑也没关系,只要他喜欢就行。”周夫人心疼地念叨着。
  晏怀微低头不语,眼角却有一滴清泪欲坠未坠。面纱朦胧,泪眼亦朦胧,待清泪堕下之时,只将人心都揉碎了。
  周夫人见不得孩子这般可怜样儿,“哎哟”一声长叹,拉起晏怀微的手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阿珝进宫去了,酉时之后应该就会回来。老身现在便带你去他房里,你就在房里等他。老身不信,他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府里立了规矩,未经允许,旁人皆不得随意进出景明院。但周夫人是个例外,整座府邸就没有老夫人不能去的地方。
  “恩王若看到妾在他卧房,会不会对妾更为气恼?要不,妾还是去书房等他吧?”
  上回看到赵清存的书房内收着很多文牍书涵,若是于其中细细翻找,定能找出自己想要的,可卧房就不一定了。
  “不怕,有大媪在,他那混账不敢把你怎样。”周夫人大咧咧地说。
  待二人进入赵清存卧房,周夫人拉着晏怀微让她在榻上坐好,又对她叮咛了一番等会儿该如何服软示弱,如何向赵清存赔礼,如何讨他欢心等此类诸话,晏怀微都一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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