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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有劳妙儿养娘。”晏怀微哽咽着说。
  妙儿将盛着食物的托盘拿过来,对晏怀微道:“这些吃食都是恩王吩咐做给娘子的,娘子想吃哪样?我给你喂。”
  “你帮我把绳子解开吧。”晏怀微小声说。
  妙儿却摇了摇头:“这可不行,这绳子只能恩王来解,我不能。”
  算了,不能就不能吧,也不好为难一个女使。晏怀微想着,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便转头去看妙儿给自己带来的食物。
  但见托盘内放着一碟鲜汁浇淋的爊鳝鱼,一只装在水晶盏中的蟹酿橙,还有一屉干笋肉包儿和一罐蜜煎樱桃。另有两个青瓷碗,一碗鹌子羹,一碗梅花汤饼。
  鳝鱼被仔细切成段于火上煨成,淋汁之后鲜香滑嫩。蟹酿橙则是取用一整颗橙子,将橙瓤挖出放入蟹肉,蟹肉与橙瓤一起蒸熟,酸甜果香之中又饱含蟹肉的鲜美。还有那罐蜜煎樱桃,圆滚滚红灿灿,表面还覆着一层蜜汁,别提有多馋人。
  晏怀微以为自己被绑着定然没什么胃口,毕竟士可杀不可辱。可当这些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在面前时,扑鼻而来的浓郁甘香,搅得她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妙儿一瞧就知道她这是饿了,遂高兴地拿起银箸,将饭菜一口口喂给她吃。
  最终晏怀微吃完了一整只蟹酿橙、两个干笋肉包儿和大半碟鳝鱼,又将鹌子羹和梅花汤饼各吃了半碗。
  她不好意思一直自己吃独食,想让妙儿陪着同吃。妙儿也没客气,两个人你一颗我一颗,将那罐蜜煎樱桃也分完了。
  吃罢佳肴,妙儿又去拿了晏怀微最喜欢的豆蔻熟水,伺候着她饮下一盏。
  ——这回真真儿是吃饱喝足!
  待到天黑下来之后,妙儿便端了热水来伺候晏怀微盥漱。
  看到热水,晏怀微心里忽地升起一丝警觉,问道:“恩王去哪儿了?他要我一直留在房里?”
  “恩王昏定晨省日日不落,这会儿去夫人那里问安了,”说至此处,妙儿忽地掩口轻笑,“恩王没说让娘子离开,今夜恐怕是要娘子伴寝呢。”
  一听这话,晏怀微好不容易放回肚里的一颗心霎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满脸死气地被妙儿伺候着梳洗完,却说什么也不肯坐回榻上,仍旧蜷缩于床踏子旁。妙儿也没奈何,只得又安慰了几句,复于香炉内撒了一把安息香,这便离开了。
  夜里赵清存回到卧房,一进门就见女先生像只小猫儿一样委屈巴巴地蹲在榻边。
  赵清存瞧了两眼,见她一副气鼓鼓不理人的模样,遂也没理她,径自上榻睡了。
  晏怀微蹲在榻下蹲得腰酸背疼。一会儿想,要不然给赵清存磕个头求求他,就说自己知错了,求他把绳子解开放自己走;一会儿却又想,为什么要她求这乌龟王八蛋!混账东西!乌龟王八蛋!
  正胡乱想着,却见赵清存伸手撩开床幔,对她道:“上来。”
  “不上!”晏怀微想也没想脱口拒绝。
  赵清存缩回手放下床幔,不再搭理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又蹲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晏怀微实在受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一点点蹭上床榻,万分小心地撩起床幔,又万分小心地挨着榻边侧身躺下。其间听得赵清存呼吸均匀,似已睡熟,晏怀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略略放回肚中。
  妙儿临走时烧的那炉安息香此刻已然发挥效用,晏怀微头一挨到枕上便觉眼皮沉得睁不开。可她却不敢睡过去,生怕自己睡着了又喊齐耀祖的名字,遂只能咬牙硬忍着。
  忍着忍着就开始犯迷糊,整个人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忽觉一只手抚在了自己身上,晏怀微立时心头一口大钟咣咣敲。
  可她实在太累太倦了,纵然觉察到有人在动她,却无论怎样都无法睁眼瞧个究竟。
  郁郁沉沉的疲惫之中,晏怀微感觉那人把绑在她手腕上的绦带解开了。解开之后,又握着她被勒红的手腕,边揉边轻轻吹气,折腾了好一会儿。
  又过了片刻,晏怀微忽觉一方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伴随锦被而来的,是一个柔软温热的物什。
  那物什停在她耳边,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一下;之后移到侧颈,又轻轻啄了一下;再之后便移至唇畔,这回没啄,而是停泊于此,久久不曾离开。
  好似蜻蜓点开涟漪,温风吹拂细草,晏怀微被这停泊于唇畔的清润弄得有些痒,下意识一阵瑟缩,头脑却仍旧迷糊得万事想不清。
  柔软,温热……这究竟是什么?
  第16章
  晏怀微还是晏家在室女的时候,虽然对朝廷政事不甚关心,但也并非全然蒙昧。
  父亲晏裕带回家的邸报,她有时也会好奇地翻一翻。倘若晏裕空闲,也会乐意对她讲讲闺房外的家国天下。
  不过关于“岳家军”的事情,晏怀微确实所知无多。盖因岳家军最勇武煊赫的时候,她还年岁太小不记事;待到她读书识字能记住事的时候,岳家军却已然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晏怀微躺在赵清存身边,脑海中混混沌沌地又想起那件绣着“岳”字的破旧军衫。
  就像是在深海中打捞一抔模糊光影,晏怀微努力回想着,当年晏裕是怎么对她说的来着?
  啊,好像是这样……话说南渡之初,天下大乱,江南江北烽烟四起,黎民百姓俱遭兵燹之厄。可彼时朝廷势弱,故而抵御敌寇之事便由前线各路将领自行招兵买马解决。
  后来这些或征募或招降的军马因其听命于各自主帅,民间便将这些人称呼为“某家军”。其中,韩世忠的“韩家军”、刘光世的“刘家军”、岳飞的“岳家军”、张俊的“张家军”和吴玠的“吴家军”这五家最是遐迩闻名。
  时日渐长,南北对峙的局面逐渐稳定,朝廷便想收回这些将帅手中的兵权。
  应该是绍兴十一年吧(晏怀微有些记不准了),偏安一隅的朝廷打定主意要向金人乞和。其时,秦桧获皇帝赵构之允,任命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表面看是为诸将升了官,可实际上则是解除了他们的兵权——各家军自此皆升为“御前军马”,今后将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
  再之后便是那一年冬末,岳飞于大理寺狱中被迫害致死。
  岳飞死后,岳家军被重编为鄂州驻扎御前诸军,由张俊的手下走狗田师中担任都统制。田师中此人既庸且诡,又贪又坏,岳家军十万精锐落到他手里,有的惨遭打压欺害,有的被分化离间,最终便是彻底瓦解冰泮。
  “中兴四将之中,刘光世庸碌,韩世忠好色,张俊贪财,唯独岳元帅一身风骨铮铮,日月可鉴。可其他三人皆享尽富贵荣华,亦唯独他……死无葬身之处……”彼时晏裕压低声音,懊憾地叹了口气。
  心底正混乱地思量着这些旧听碎闻,晏怀微忽觉有人为她解开了缚手绦带。不一会儿,又感觉似有一只温热的蝴蝶于唇边轻轻触碰,呼吸交织,令人心痒难耐。
  蝴蝶终究还是飞走了,之后换作一只玉骨修长的手,在她面颊的烧疤上来回抚摸着。
  “以后别用这些了,伤身。”那只手收回去的一瞬,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似呢喃般说道。
  “别用……伤身……”
  晏怀微茫然地想着这句奇怪话,身体却再支撑不住,下一瞬便跌入了绵软的睡梦中。
  次晨天刚蒙蒙亮,她就被房内开合橱簏的动静给弄醒了。
  晏怀微睡眼朦胧地向床幔外看去,这便瞧见赵清存披衣立于西窗前,而窗畔方桌上放着的,正是昨日她还未及细看的那只戗金牡丹小匣。
  借着熹微晨光,赵清存打开匣子,似是将内中物品仔细整理了一遍,之后便拿起小匣出门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他就把匣子拿走了……他果然是起疑心了吧……”晏怀微迷迷糊糊地想。
  又听得门外赵清存对女使吩咐道:“等梨娘子醒了,用罢朝食就送她回晴光斋。”
  女使应了一声,似乎是珠儿,旁边还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也许是院子里那个名唤小翠的丫头。
  略微清醒之后,晏怀微感觉自己简直头痛欲裂,这一晚上睡了还不如不睡。这是她第二次伴赵清存入寝,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依着郡王的吩咐,珠儿和小翠很快便入房来伺候晏怀微洗漱并用朝食。饭罢,晏怀微婉拒珠儿相送,自己回晴光斋去了。
  坐落于清风坊的这座王府着实雅致又敞阔,画阁朱楼似棋在枰,回廊流水弯绕其间,偶然路过此地的清风怕也会迷路在这雕梁绣柱之间。赵清存如今这府邸是他受封之后朝廷新赐的,昔日普安郡王的潜邸在吴山坊,远比不上此处规模。
  庭院太深太大,这便使得晏怀微入府已经快两个月了,却还是经常走错路。这不,这会子她从赵清存的景明院出来,明明想着往西转再往南转就能回到晴光斋,可走着走着却猛然发现不对——怎么跑灶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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