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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走着走着,晏怀微的脚步忽然顿住。
  晴光斋的竹亭外,一名男子长身玉立于新月之下,也披着一身朦胧夜色,微茫清冷至极——是赵清存。
  “殿下为何在此处?”晏怀微上前拜了个万福,问道。
  “我来看看你。”赵清存回答。
  他凝眸望向面前这刚出浴的女子,眼神逐渐由清朗变得深邃莫测。
  “完了,刚洗过又要被弄脏了。”一瞬间,晏怀微心底浮现出这荒唐的想法。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晏怀微居住的那间小小的西厢房,门一关上,赵清存一把就将女子打横抱了起来。
  “啊!”
  晏怀微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却又赶紧抬手捂住嘴,生怕被隔壁的雪月姊妹听到。
  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炉中火烧得甚旺,将整间屋子都烧得燥热难耐。
  赵清存落座榻边,将晏怀微抱坐膝上,埋首在她颈项间细细亲着,亲得那样虔诚。
  褙子从肩头滑落,亲吻也随之滑落,直到隔着抹胸吻至那处……抓在肩头的手指骤然收紧,怀中女子浑身如柔风拂叶一般轻颤不止。
  好半晌,待终于能说出话来,晏怀微俯在赵清存耳畔低声说:“殿下……妾伺候殿下宽衣吧。”
  “你想要吗?”伴着明灭烛火,赵清存的声音也变得明灭不可捉摸。
  “想。”
  “我也想。”言声忽变作沉哑,似已压抑许久。
  语罢,他放开怀中女子,从榻上站起,手臂微张,让对方为他宽衣解带。
  晏怀微低头看了看衣衫半褪的自己,又仰头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子,心想,赵清存骂她是娼妇好像也没骂错,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真的很像个娼妇。
  这念头一起,忽然就难受的必须咬紧牙关才能不哭出来。
  她不敢让赵清存瞧出自己的异样,遂转至他身后,从身后为他松开绦带,脱去外衫,又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腰,摸索着为他解开中衣系带。
  待中衣褪下,赵清存后背所刺“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便清晰地/裸//露在晏怀微面前。
  晏怀微盯着那四个字,心底愈发疑惑:
  按年头来算,岳元帅死的时候赵清存可能只有十岁,虽然赵清存曾说自己小时候在鄂州待过,但岳家军有可能会收编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娃吗?倘若并未收编,那么赵清存后背这四个字,便很有可能是在岳元帅被害、岳家军已不复存在的时候刺上的——可这又是为什么?
  想得太入神,竟没发觉赵清存已经转过身看向自己。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被对方抱着,二人一起倒在了榻上。
  上次是在昏暗之中,这一次却是就着明堂堂的烛火。烛火摇曳之下,鸾颠凤倒,萧史弄玉,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一切一切都是清晰的。
  愈清晰,愈淋漓。
  好一番酣畅情/事过后,晏怀微喘着气,只觉自己现在已经魂不是魂,身不是身。
  “累吗?”赵清存的声音仍旧低沉喑哑,“累就睡吧。”
  晏怀微极其虚弱地“嗯”了一声,将头抵在赵清存胸前,而后便一动不动。
  大抵人都是有些贱/毛/病的,比如疲累至极的时候,越想赶快睡着,却反而越睡不着。晏怀微感觉自己也被这贱/毛/病缠上了,她双眼紧闭,努力想让自己坠入梦乡,可恨那梦乡偏就关着门,不许她进去。
  晏怀微无奈地睁开眼,觑眼偷看,发现赵清存却是双眸阖闭,像是已经睡着了。
  平日里他的眼睛深邃幽静,美则美矣,却总让人生出一种压迫感。现在他将那令人惊慌无措的眼眸阖上,少了压迫感之后,面容就变得愈发俊美而温和。尤其是再衬上眉心这瓣兰花,晏怀微只觉自己虽如此怨他,却仍会在某个瞬息恨不能变作那搴洲中流的越人,清清泠泠地为他唱一首暗藏心事的歌谣。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注2)
  晏怀微在心底轻轻哼唱着这首古老的歌谣,着魔似的将手指放在赵清存眉心的兰花瓣上摸了摸。
  赵清存突然睁开眼睛。
  晏怀微吓得连呼吸都停了。
  “殿……殿下……妾以为殿下……睡……睡着了……”
  赵清存并没因她放肆乱摸而恼火,只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是刺锦。”
  “什么?”晏怀微怔愣。
  赵清存抬手触碰着自己眉心那瓣兰花,重复道:“不是天生的,是刺锦。”
  晏怀微见赵清存没生气,于是便好奇地凑过去仔细看了半天,还真是!
  刺锦是文身的一种。我宋百姓除前文所言颇爱洗澡之外,还有一项欢喜之事便是文身。给人文身的工匠被唤作“针笔匠”,南渡以来,市井间出现了许多手艺极佳的针笔匠,什么刺锦刺青之类皆不在话下。
  但赵清存眉心这个颇有些与众不同。
  给他刺锦之人简直称得上是技艺绝伦,倘若不是像晏怀微今夜这样扒拉着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刺的——所以市井传言才说兰郎是天生眉心一瓣花。
  晏怀微想了想,迟疑地问:“殿下为何要在眉心刺这个?”
  赵清存侧过身,将女子抱进怀里,抚摸着她/光//裸的后背,轻声说:“我小时候曾想要自尽。”
  晏怀微大吃一惊。
  赵清存继续说:“但我那时候太小了,连自尽这事究竟该怎么做都不甚清楚。我看旁人拿棍子打头就会死去,我就有样学样,找了根破竹棍,对着自己额头狠戳。这法子当然是死不了,但却弄得自己头破血流,眉心的皮肉都烂掉。等到皮肉长好,便留下了很难看的伤疤。后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吧,我觉得这伤疤实在碍眼,它总让我想起过去的林林总总,于是便向兄长诉苦。兄长派人为我寻到一个手艺特别好的针笔匠,依着伤痕纹路刺下了这瓣兰花。”
  兰花瞧着像建兰,一朵建兰有三片花瓣,可赵清存眉间却只有一瓣,故而便少去柔媚,更多的是俊美与雅致。屈子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赵清存将兰花刺在眉心,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秋兰以为佩了吧?
  鬼使神差地,晏怀微突然凑过去,在赵清存额间那瓣兰花上嘬了一下。
  这一口嘬下去,赵清存蓦地呆住——连晏怀微自己也呆住了!
  疯了吧?
  这是在干什么?
  失心疯了吧?!!
  “唰”地一下,晏怀微的脸瞬间就变成落霞与孤鹜齐飞,红的红,黑的黑。
  她赶紧把脸扭去一旁,又忙不迭拉起被子想把头蒙住。可赵清存却比她反应快得多,抬手便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
  下一瞬,赵清存不容分说就吻了过来。
  唇齿纠缠,缠丝绕雪,雪化成泉水,水流过喉间。
  是谁蓦然发出一声压抑哀吟,似怨着这不许人喘息的霸道;一瞬间又头昏脑涨地想起亡国后主李重光的两句旧词:“……一晌偎人颤……教君恣意怜……”
  殿下,受不住了,真受不住了。
  吻了好大一会儿,赵清存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晏怀微喘息着拉起被子将头蒙住,不想再看见赵清存这个混账王八蛋。
  人在惶惑的时候,思绪往往如同风中乱絮,总是一会儿飘向东,一会儿飘向西,全无定数。
  晏怀微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绪也如同飘絮一般不受控制,莫名其妙地,她竟突然想到了赵清存的心尖人——林伊伊。
  晏怀微是那样敏感聪慧的女子,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刚才赵清存抱着她拥吻的时候,并非出自低俗的欲//望,而是动了真情。
  在什么情况下,男人会对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动真情?
  也许答案只有一个——他将这个不爱的女人当成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替身。
  刚才情难自抑的赵清存,一定是将她当成了林伊伊的替身。毕竟,林伊伊也会填词唱曲儿,梨枝也会填词唱曲儿,闭着眼睛亲的话,可能确有些相似之处。
  她在须臾之间想明白了这一点——因为林伊伊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赵清存便要在她身上变本加厉地讨伐。
  林伊伊死了,死去的白月光是永不凋谢的,活着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过。
  思至此处,也不知为何,心头倏地燃起一股无明业火。业火爇起,直烧得人忽忽如狂。
  晏怀微深吸一口气,掀开锦被,翻身骑坐于赵清存身上,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娇滴滴地说:“妾还想要,殿下还能够吗?”
  如此挑衅,赵清存哪能说不——必须能!
  帘幔幽幽低垂,一双交颈鸳鸯于其中又闹了许久。再歇下来的时候,赵清存却突然皱起眉头,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只见他起身将衣裳穿好,默不作声地开门出去了。
  晏怀微没管他,翻了个身自己睡去,眼下她已经累得连呼吸都觉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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