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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儿!他们不可能不要我!”
  虽然明知赵清存说得是真的,她爹娘已在仙林寺外将她的词稿烧了,这就是阴阳两隔再无牵念的意思,但晏怀微还是哽咽着否认。
  赵清存冷笑一声:“唯一的孩儿?你不是了。”
  晏怀微喃喃道:“你说什么……”
  “你阿爹一直想要儿子,这事你不会不知道。我告诉你,他已经从海宁晏氏过继了一个。现下他们有了自己的螟蛉之子?,早就已经不在乎你了。还有,你别忘了,你是齐家妇,不是晏家女。”
  听赵清存说爹娘已经过继了一个儿子,晏怀微只觉五雷轰顶,傻在原地。
  她早就知道阿爹想要个儿子,她也曾想象过,倘若自己有个讨喜的弟弟会是什么景况。但此时此刻,耳闻赵清存用如此刻薄的语气说出此事,她简直恨自己为何还活着——这世间确然已再无她的容身之处,甚至连爹娘都已经不要她了。
  泪水如大雨倾盆,瞬间便淋湿面颊。
  “那我去齐家……我回齐家去……”晏怀微浑身颤抖着,继续向门口走去。
  “回来!”赵清存又一次怒喝。
  晏怀微却不肯应承。
  此刻,她的脑海已是混沌冥蒙,嘴上却不受控制地只想把赵清存狠狠怼回去:“……你说得对,我是齐家妇,本来就该与齐耀祖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我现在就去齐家。”
  “你就这么忘不掉那姓齐的?!”
  赵清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一把箍住晏怀微的腰,用力将她箍进怀里,恶狠狠地说:“你敢与他白头偕老,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话毕,也不管晏怀微如何反抗,拖着她就往床榻上拖去。
  什么狗屁理智,不要了是吗?好,那就大家都别要!你晏怀微不要了,我赵清存也不要了!
  刚穿好的衣裳又被撕落,那样凶恶粗暴,晏怀微只觉赵清存眼下仿佛已化身为一只厉鬼,专程来索她性命。
  他像个疯子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摆弄她。期间晏怀微昏过去了一次,却又被他掐着人中掐醒,醒后继续折腾。
  到最后,晏怀微甚至已经产生了幻觉。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片虚无之中,万丈深渊当头压来,将她的身体缠绑住,深渊那样黑那样狠厉,还差一步,还差一步她就会彻底死掉……而事实上,她只是瘫在赵清存怀里,浑身抖得不像话。
  什么鱼水同欢,什么大彻大悟,纯粹是失心疯了!
  ——没有鱼水同欢,只有怒火和恨意。
  *
  次日清晨,晏怀微睁开眼睛的时候,仍觉天地一片混沌,她在这混沌之中上浮下沉,仿佛身体上每一寸肌肤都已不属于自己。正迷茫着,却听得耳畔传来阵阵呜咽。
  是个女孩子在哭,哭得哀凄,也哭得让人头疼。
  “娘子……娘子你醒了……”小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榻边,见晏怀微呆滞地睁开眼睛,赶紧去推她。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娘子……是我害娘子受这样的苦……娘子你打我吧……”小吉还在哭,话也说得哆哆嗦嗦。
  晏怀微想说这不怪你,这是我和赵清存之间的劫难。这一劫注定是要爆发的,不过就是时辰早晚罢了。
  但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娘子想喝水吗?我去给娘子斟杯热茶来。”
  晏怀微摇头,努力睁大眼睛瞧了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送回晴光斋,目下就躺在她那间小小的西厢房里。
  晏怀微再次阖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潸然滑落。
  自那日之后,她便一直没见过赵清存。泸川郡王就像消失了似的,完全不见踪影。樊茗如也不再与她麻烦,一次也没唤过她。小吉没回守拙院,而是选择留下来继续伺候她。可她自己则整日待在房间里,门窗紧闭,恹恹无所言。
  期间小吉曾偷偷摸摸去找小福打听郡王的事。这一打听才知晓,原来郡王已经多日不在府里。
  “小福说,恩王身体不适,已经搬出王府去寻诗园养病了,或许要大半年才能回来。”某日傍晚用飧食的时候,小吉将此事告知晏怀微。
  晏怀微没有任何反应,无悲无喜,无怒无厌,只是低头默默地吃着青瓷碗中的鱼羹,一勺接一勺。
  上元佳节那天,临安突然下雪了。雪片飘落,将整座杭城涂作惨白。街面上行人寥寥,据说就连朝天门外搭起的大鳌山也被雪淋得薄凉。
  樊茗如派女使送来了应景的闹蛾,说是王府待诏专为府内娘子们做的,比街市上买的那些好太多。晏怀微却只是瞧了瞧便搁置一旁,根本无心打扮自己。
  是夜她也没随诸人一起出门看灯,而是一个人站在晴光斋的雪地里,感觉自己就像被一道道看不见的锁链给锁住了——进不得,退不得,生不得,死亦不得。
  之后又过了大概两个月,至春草葳蕤、春芳初绽时节,眼见韶光展卷万千景,心绪也慢慢地不再那么消沉。于是晏怀微打起精神,凭着记忆,想将大妈妈遗留的词句誊录出来,逐一校订后再为之付梓。
  谁知一提起笔,脑海中当先一首便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晏怀微猛地扔下词纸,不敢再细想下去。
  时至三月中旬,忽有一天夜里,大约亥牌时分,晏怀微才脱了衣裳睡下,便听得有人叩响房门。
  她以为是小吉来给留夜的省油灯添油,遂说道:“门没闩,你自进来。”
  赵清存推门走了进来。
  晏怀微发出一声惊呼,猛地从榻上坐起,顺手拉过被子抱在自己胸前。
  赵清存披着一身春寒料峭,关上屋门,缓步走入房内,在床榻边坐下。
  晏怀微紧紧抱着被子往床脚移了移,眼中满是恐慌与警惕。
  长久的沉默之后,赵清存突然开口道:“……对不住。”
  晏怀微没回应他,仍旧攥紧被子缩在床脚,戒备地看着对方,不想跟他说话,只想离他远远的。
  赵清存坐在床边,好半晌没言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我要走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要多保重。”
  “去哪儿?”晏怀微下意识问道。
  赵清存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从袖中摸出一枚白铜信筒递给她,轻声说:“你拿着。万一我回不来,这个就留给你。你有了它,下半辈子足可衣食无忧。……别回齐家去,齐耀祖他不配。”
  晏怀微没接那信筒,仍旧气狠狠地看着赵清存。
  赵清存的手在空中端了好久,最终尴尬地落下,将信筒放在了晏怀微面前的瓷枕上。
  放下信筒之后,他没再多做停留,又深深地看了晏怀微两眼,这便起身出去了。
  待得赵清存离开房间,晏怀微摸过信筒打开,见里面装着一张绢布文书。她好奇地抽出文书,展开一看,立时便被惊呆——那竟然是一张加盖官府钤印的寻诗园红契!
  赵清存将那么金贵的寻诗园就这样送给她了?!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又拿她当猴儿耍呢?!
  晏怀微用力将红契甩在一旁,气得掀开被子跳下床,甚至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晴光斋的院子里,赵清存的背影淋着月光,孤寂地向前走着。
  “赵珝!你站住!”晏怀微怒气直冲天灵盖,已经顾不得尊卑长序,张口就喊赵清存的名字。
  赵清存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
  “你把寻诗园的红契给我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去做什么?!”晏怀微质问。
  二人隔着夜色对视着。眼中是怨,是怒,是此恨绵绵,亦是被夜色遮掩的情深不可测。
  片刻后,赵清存快步走回,一把就将晏怀微拥入怀中。
  他抱着她,抱得那样紧,却又那样温柔。他小心翼翼地,生怕会再次失去,却又不得不承受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再次失去。
  赵清存埋首在女子颈侧,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低声回答了她的质问:
  “我去北伐,去收拾旧山河。北定中原之日,我要带你去看天大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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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女先生梨枝根本不是什么丑八怪, 她是个容貌清丽秀美的娘子——自赵清存揭了晏怀微的伪装那时起,不过数日,这消息就已传得阖府皆知。
  万幸泸川郡王府邸并无人见过曾经的晏家元娘、齐家大妇, 晏怀微就算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必担忧。
  赵清存过完新年就搬出了王府, 对外说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其实是在为他上前线做筹备。至三月中旬,赵清存带着几名伴当,再一次偷偷离开临安,星夜兼程去池州投奔了淮西招讨使李显忠。
  当年四月,官家赵昚正式向枢密相公张浚下达北伐诏令, 这场意在收拾旧山河的北伐战役浩浩荡荡拉开了帷幕。(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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