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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大军一路奔袭至濠州,终于可以停下来稍微喘口气,并在此为渡河做准备。
  从濠州渡过淮河便可抵达涡口,依照计划,军队将先取涡口,再下灵璧。
  安营扎寨时,赵清存顺手摘下兜鍪,这才发觉缠在额前的那条葛布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
  他下意识想把布巾也摘下来,可手指刚捏到葛布边沿就突然想起——不能摘,摘了就会露出眉间兰花,就很可能暴露身份。
  唉,昔年鲜衣怒马小崽子,一心只顾着附庸风雅,弄了这么个劳什子玩意,现在才觉得实在是麻烦透顶——思至此,赵清存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扎营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莫说搭帐篷、建望台这些大活计,就是挖溷厕、设拒马这些看似简单的小活都要万分仔细为之,颇为耗时费力。
  至黄昏时分,军士们终于搭好营帐,开始炊火造饭。
  赵清存这位准备将却还没闲下来,他领着手下一队人马要将整个营地再巡逻一遍,以确保诸事无虞。
  巡兵行至中军大帐附近,忽听得不知何处传来歌声,是男子浑厚的嗓音唱着一曲《渔家傲》。听起来也许是哪位裨将心情好,唱着歌儿给自己打打气,诸人也不以为意。
  谁知又走了几步,赵清存却突然停了下来。倒不为别的,只因那首《渔家傲》的唱词,让他觉得分外耳熟。
  “……何欲哀哀东逝水,当攀奇险风拂袂。……家山北,英豪一赴才无愧。”
  听到这儿,赵清存不禁笑了出来,旋即也跟着唱道:“家山北,英豪一赴才无愧。”
  手下兵士颇为好奇,凑过来问:“杨准将也会唱这支曲儿?”
  “会啊。这是去岁才填出的新词,写得便是渴望收复故土之情。填好之后便令人誊写数份,又让歌伶们学着唱。你们肯定想不到,这样好的词竟是当席即兴写就,怎么样,厉害吧?”赵清存的话突然变多。
  “感情杨准将认识这填词之人?”又有一个士兵抻着脖子问道。
  “认识。”
  “是何人?”
  众人皆好奇地看向他们这位英姿飒爽的杨准将。
  但见此人一挑眉,端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欠打模样,大声说:
  “我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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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展眼便到了仲夏五月。
  前线的战报不断传回临安, 无论朝廷邸抄还是市井小报,随便打开一看都是让人喜笑颜开的好消息。
  五月四日,李显忠率军渡过淮河, 抵达涡口, 并与金将萧琦展开对决。
  五月五日,邵宏渊由盱眙渡河,围攻虹县。
  五月六日,萧琦败退,李显忠顺利拿下灵璧。
  五月八日,原本硬攻不下的虹县, 因李显忠以灵璧降卒为饵, 日夜劝说,终于有所松动。
  五月十日, 金人浦察徒穆、大周仁等开城投降, 宋军收复虹县。
  ……
  此次北伐, 宋军几乎节节胜利,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前线战况如此喜人,临安府的夏天好像也变得更加热烈而欢愉。
  晏怀微这段时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原本并不如何关心朝廷政事和军情的她,总是控制不住想打听前线战况。由四月份大军开拔伊始, 市井间凡涉及北伐之事的小报, 她全都托胡诌帮忙寻来, 一张一张看得仔细。
  胡诌忍不住打趣道:“鄙人竟不知梨娘子如此关心前线军情, 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不过嘛, 依鄙人浅见,梨娘子想看的人,也许并不会出现在这些小报上。”
  晏怀微听了这话, 立刻将手中正读着的小报丢向书案,嘴硬道:“不过是随便翻翻罢了,哪有什么想看的人。”
  “随便翻翻?鄙人瞧着不像……”
  胡诌忽然面露惊诧之色:“梨娘子莫不是害相思了吧?!”
  晏怀微被他说恼了,骂道:“呸,胡诌八道!”
  至于胡诌到底是不是胡诌八道,或许这事只有晏怀微能说清,也或许这事连晏怀微自己也说不清。
  长夜里一躺下便想起“江南可采莲,鱼戏莲叶间”,鱼儿温柔地游入洞中,一摆尾便引起一阵颤栗。
  白日里教小吉读书写字,教着教着就想到那人说:“娘子嬉笑怒骂皆成词,如此才华横溢,赵某钦佩不已。”
  吃饭的时候想起西子湖畔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蟹酿橙;喝酒的时候想起把喝了一半的残酒递给男子是挑逗;甚至梳妆的时候忍不住揪着自己的耳朵拼命看,看来看去,耳朵都揪红了。
  晏怀微气得将篦子扔在妆奁上,面颊高烧不退,只觉自己实在是没出息得令人发指。
  没过一会儿,却又突然想起他的坏处——他食言毁诺,骂她是娼妇,让人用背花杖打她,给她喝避子汤,拿蜡烛烫她,说要杀了她,把她欺负至昏厥还要掐人中掐醒……太可恨了!简直太可恨了!
  晏怀微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赵清存的脸给他扇肿!
  ——赵清存究竟是怎么做到一会儿喜人一会儿气人的?!
  真是烦死了。
  晏怀微站起来在房内来来回回走着,只觉今年夏天实在是燥热异常,这才刚进入仲夏,怎么就能热得人如此心神不宁。
  清早的时候小吉被叫去守拙院,说是府里要给小姑娘们发放新的女使衣衫,让她去领她自己那份,这会儿还没回来。晏怀微一个人在房间里热锅爬蚂蚁似的爬了两圈,最终又坐回书案前,看着案上那一摞已誊写校勘完成的李清照词稿,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不再那么烦乱。
  她随手捻起一页词纸来看,却是一首《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样一首清丽活泼的小令,读罢只觉那位欢悦又顽皮的少女如在目前。
  晏怀微突然想到,这时节,西子湖畔的藕花又快开了,从大妈妈居住的清波门向西走,不多远就能遇见一大片藕花……可惜的是,大妈妈却再也看不到了。
  想起藕花便又想起自己耳垂上的旧伤,其实这伤就是在大妈妈那儿落下的。这事要细说起来,内中好一番悲悲喜喜。
  *
  晏怀微与李清照相识于绍兴二十一年,那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而李清照却已然六十有八。
  荐介她与李清照相识的人,是校书郎薛志家的娘子。
  前文已述,校书郎与正字皆隶属于秘书省,故而这薛志与晏怀微的父亲晏裕乃是同僚,且二人关系颇佳。
  薛家娘子也喜爱填词作画,算算年纪只不过比晏怀微大三岁,一来二去也便与晏家在室女成为了好朋友。
  “平湖女子词社”就是薛志娘子带晏怀微去的。词社颇有些清冷,来来去去就那么十来个人,况且多是已嫁为人妇者,晏怀微和她们不大能聊得来,初次去玩了玩,之后便很少再去。
  这年春上,正是柳绿桃红之时。某日,薛志娘子突然来保康巷喊晏怀微,说是众女在西湖赁了一艘画舫小聚小饮,叫她也一道去。
  晏怀微确实已是许久没去词社,遂二话不说进屋换了件应景的浅烟色百蝶穿花褙子,之后便跟着薛志娘子出门了。
  到得西湖画舫,登船一看,今日受邀而来的都是诗书之家的女子,颇有种文绉绉的热闹感——国子监直讲家的李娘子,光禄寺贴书家的卢娘子,殿中省书令史家的二女儿,以及曾在春日宴上嘲笑过晏怀微的那位太学司成家的女儿周凤娘,俱列坐席间。
  晏怀微和薛志娘子也入座之后,便听得席间正在谈论易安居士李清照。
  直到这时晏怀微才知晓,原来写下那首她特别喜欢的“买得一枝春欲放”的李易安,竟然也是平湖女子词社的一员。得知此事的瞬间,晏怀微一双杏眼闪闪发亮。
  “晏小娘子好久没来了,所以不知此事。其实易安居士也是去岁才被咱们拉进词社的。”
  薛家娘子瞧着晏怀微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张炊饼的惊愕模样,笑道:“她就住在清波门那边,你竟不晓得?”
  晏怀微摇头,她是真的不知此事。
  却听光禄寺贴书家的卢娘子惋惜道:“今日原本说好她也要来的,可惜眼下却不能够……”
  “她怎么了?”
  “病了,气病了。”
  晏怀微讶然:“怎得气病了?谁给居士气受?”
  国子监直讲家的李娘子撇了撇嘴,道:“还能有谁,还不就是那孙综呗。”
  见晏怀微一脸茫然,向来快嘴快舌的周凤娘便将此前发生的事对她叙说了一遍。
  事情发生在大约两个月前,其时李清照无意中见到了宣议郎孙综的女儿,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瞧着聪明伶俐,招人喜欢。
  李清照并无子嗣,又兼怜爱小姑娘,便提出要将自己这一身填词作诗的本事全教给她。
  谁知那小姑娘却压根儿不领情,不仅拒绝了李清照,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才藻非女子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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