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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晏怀微一听这话霎时愣住——赵清存居然是在洞庭湖出生的?!
  洞庭湖……那样遥远的名字,可又隐隐觉得熟悉,除了诗文中的记载,她似乎还在哪里听说过……
  晏怀微抿着唇努力在回忆中搜寻,片刻后忽然忆起,原来是某次自己缠着父亲要听家宅外的传奇轶事,父亲便对她讲了昔年洞庭湖上发生过的一桩故闻。
  晏裕说,洞庭湖水道纵横交错,是个特别适合落草为寇的地方。
  朝廷南渡之初,曾有一伙儿绿林好汉在那里扎营据守。他们扯起造反大旗,反抗官府的暴敛压迫和皇帝的昏庸无道。
  绿林为首之人姓杨,自称大圣天王。
  那杨天王虽是造反头领,可他偏偏又是那伙人里年纪最轻的——单看外表是个裘马轻狂的俊俏郎君,实则内里极具魄力与胆量,叱咤之间便可号令洞庭十八寨。
  此人比起那些金兵更让皇帝赵构厌恨,只因金兵是外敌,而杨天王则是内辱——好一个横刀立马的英武天王,简直就是飞起两只大脚丫子,隔空踹在了赵构脸上。
  洞庭湖的那群人在杨天王的率领下气势凶猛,眼看已聚拢十万义军,与朝廷形成对垒之势。
  赵构数次遣将剿匪,可朝廷那些庸将根本不是杨天王的对手,全都被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打又打不赢,招安人家又不屑,赵构因此对那杨天王愈发恨得牙痒痒。后来实在没办法,这便派出岳元帅亲自领兵征讨。
  岳元帅仁厚,并未对叛匪实行赶杀策略,而是尽力招降——愿意投降之人甚至可以收编,从此吃上岳家军这碗饭。
  后来杨天王所聚义军纷纷倒戈,尽皆投入岳元帅麾下,可杨天王本人却无论如何拒不招安。最终,他被岳元帅手下大将牛皋斩杀。
  思及这桩故闻,晏怀微忍不住忖想:洞庭湖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听名字十分波澜壮阔,应该比西湖更大?难道比西湖更美?她想象不出来,只因她从出生到现在,根本没有踏出过临安府这方圆百里。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忆起赵清存临走时说过的话。他说,待到王师北定中原之日,就带她去看天大地大。
  晏怀微想,倘若她能离开临安,她就先去瞧一瞧洞庭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
  “还能是什么模样,都是装孙子呗。”
  “啊?竟然是假的?”
  “倒也不是全假,但逢场作戏居多。”林伊伊手里抓了把鲜嫩莲子,坐在晴光斋的小堂内,边吃边唠嗑。
  眼下已是掌灯时分,白日里在倾心亭闲话的时候,林伊伊听说晴光斋除女先生梨枝外还住着另一位歌妓,立刻拊掌笑言一定得认识认识,于是樊茗如便将林伊伊安置在了晴光斋。
  应知月嫁人之后,她那间小屋便空了出来,林伊伊刚好可以去那里暂歇。
  此刻,晏怀微、应知雪和林伊伊三人皆无睡意,遂挤坐于桌案旁,吃着果子聊着天。
  凭借烛火朦光,晏怀微终于说出了那个从初见林伊伊时就令她惊愕且迷惑的问题:“林娘子,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林伊伊手抓数枚莲子,且吃且问。
  晏怀微想了想,说:“我一直以为,像你这样在花蕊楼唱出声名的歌妓,应该是娇羞怜怯模样,没想到今日一见……着实出乎意料。”
  “哈哈哈哈!”林伊伊爽朗地笑起来,“你可别被那些什么多情公子无情王孙嘴里的歪话给骗了。你瞧瞧这世道,整日里娇弱羞怯的女人,有几个能活得好?”
  “这么说,唱词里那些执手相看泪眼的美人,都是假的吗?”
  “逢场作戏居多,毕竟赚钱吃饭要紧啊,挣银子的时候自然得装一装,不然把酒客们得罪了,酒楼不给我们分银子。不信你问她。”林伊伊抬起下巴示意应知雪。
  应知雪掩口笑道:“市井间卖唱为生,本就艰难,自然是酒客们喜欢什么模样,我们就扮出什么模样。不过有时候装模作样太久,渐渐就忘了自己的本心,自己把自己骗了,这也是有的。”
  晏怀微至此如梦初觉,心道原来是从前的自己肤泛不切,也被男人那些花里胡哨的词句哄住,却根本不了解这些抱着琵琶的歌妓,不了解对于她们来说,真正的“活着”该是如何艰辛。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着时辰不早,遂各自回屋就寝。
  晏怀微一进西厢就看到了赵清存那只戗金牡丹小匣。包匣子的布巾已经被小吉拿去清洗,而匣子则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案上。
  她缓步上前,下意识想将匣子打开,孰料手指才触至匣面便猛然惊觉——赵清存那个混账王八蛋连信笺的前后顺序都记得,谁知道他有没有在这匣子上动什么手脚。
  他那人如迷似雾,又将这匣子看得如此金贵,纵使在匣内做下机关,也是毫不意外。
  晏怀微想,樊茗如可真是个鬼灵精,她自己不看却忽悠着我来看,待我看过之后再被赵清存发现,然后再被他凶巴巴地绑起来拿蜡烛吓唬一回……哼,我又不傻!
  ——这烫手的鬼东西,我才不要碰!
  晏怀微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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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因着赵清存不在临安, 原本打算与其叙说姐弟旧情的林伊伊便也只在王府小住了三日,之后就收拾行李打算回潭州去。
  从临安往西有水旱两条路可选。若行水路,便是走浙西运河——出了艮山门往东新桥的方向, 至桥南登船。
  船舶沿着上塘河往南, 驶出大运河后再换作江船,溯长江一路向西便可。
  水路便宜,林伊伊选择了走水路。
  这几日晏怀微和林伊伊住在一起,也算是小有交情。故而临走这天她得了应允,来东新桥码头送林伊伊上船。
  林伊伊拉着晏怀微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叫她照看好自己也照看好赵清存, 说着说着眼圈泛起红潮。别说,还真有执手相看泪眼之态。
  巳时三刻, 林伊伊所赁船只驶离码头。
  眼瞧着对方渐行渐远, 渐渐失于眼眸, 晏怀微又独自在大运河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便打算雇顶轿子回城去。
  仲夏的天光并不似盛夏那般酷热,且江南潮湿, 时不时便有淡云疏雨,已而山色空濛。
  枝头梨花已落尽, 眼下换作榴花红如火。花色明艳, 灿亮地照落眼底。
  晏怀微脸上的伪装已被赵清存拆穿, 她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再涂药, 省得弄出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今日临出门的时候担心遇见旧故, 遂装出一副女子羞见外人的模样,仍给自己披着面纱、戴着帷帽。
  此刻,她对着潺湲河水发了会儿呆, 这便转身往东新桥走,哪知才过了桥却蓦地愣在原地。
  桥畔柳荫之下站在一个身着黛青交襟衫的男人,正用一双吊梢三角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晏怀微被这眼神紧盯着,无法装作没看见,遂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恩人为何在此?”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秦炀讥嘲地应道,“你跟我来。”
  话毕他转身便走,晏怀微无法,只能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其实她如今并不想见秦炀。盖因去岁她溜去妙果寺与秦炀见面的时候,秦炀说了一句话,便是那句话让她心生疑窦与不安。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秦炀说:“我亲眼瞧见你是如何被那些粗鲁之人欺辱。我悄悄跟着你,一路跟至城外。”
  此言初听似乎没什么不妥,但晏怀微聪敏如斯,稍稍一想便立刻发现了内中隐秘——秦炀一路跟着自己跟到了钱塘江,也就是说,他早就看出自己失魂落魄要做傻事,但他却并未有任何阻拦,直到自己跳下去了,他才突然施救。
  晏怀微跳江那天是大年初三,新年佳节正是朝廷开设关扑之时,江畔亦有许多关扑船只,若是旁人看到有小娘子不慎落水,许也不会袖手旁观。
  彼时晏怀微也曾疑惑过,为何好巧不巧,救起她的偏偏就是故太师秦桧的养子?赵清存与秦桧的仇怨她不是不知晓,如今仔细想来……这一切也许都是算计好的。
  心中思量着这些,晏怀微跟着秦炀从东新桥往北,过了端平仓和铜钱局,来到一处唤作松毛场的地方。
  场外有几间破烂农舍,秦炀随意选了一间,上前敲门。
  一位老媪应声出来,秦炀与老媪言说几句,又摸出一个钱袋塞入那人手中。
  那老媪顿时喜笑颜开,立刻引着秦晏二人进屋,又奉了两碗粗茶并一碟果子,这才出去了。
  “这些日子你为何不来找我?”秦炀关上房门,回头看向晏怀微,语气中颇有怨怼。
  “恩人勿怪,前些时候妾病倒了,近日才缓过气来。”
  秦炀听得她病了,面色不再那般阴鸷,缓声问道:“这段时日你在他府上又发现了什么?”
  “妾知晓了樊娘子的身世。”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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