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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知晓赵清存没死,晏怀微终于将一颗心放回肚中,而樊茗如也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王府。
  这段日子晏怀微一直在跟樊茗如学着照管铺子。
  御街上的这间吴太医灵药铺是属于泸川郡王府的,眼下由神医吴劼的堂弟吴宝做掌柜,樊茗如也会经常来此帮忙。
  今日晏怀微代替樊茗如来铺子里看账,谁知才刚离开,就见前方一队押番开道,而被那些人簇拥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泸川郡王赵清存。
  赵清存回来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为何不回府?又为何不来见自己?
  便是在那个瞬间,晏怀微几乎连想都没想就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她看到那男子回头看向自己,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他说的是——“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好,那我就等你回来。
  现在的晏怀微沉得住气,等得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他等回来,也一定要与他把话说清楚。
  光阴飞逝,至是年季秋,宋金议和终于有了结果,而赵清存也从金中都燕京回到了大宋的临安府。
  可让晏怀微震惊的是,她等来的却根本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俊丽男子,而是一个她几乎不敢认的人。
  第60章
  又是秋雨连绵时候, 人们身上都沾着一层薄薄的哭,既湿且冷。
  宋金议和已毕,大宋的使团正打点行囊, 准备不日离开金中都。
  赵清存没有和那些磨磨蹭蹭的文官一起, 他似一刻也忍不下去,提前离开了燕京。
  那是一个秋意料峭的五更天,寺院头陀已经敲着梆子开始沿街报晓,怀安军节度使赵清存在一众押番的护伴下返抵临安。
  可是回到行在后,他却既没入宫面圣也没去见心上人,而是一头扎进郡王府的景明院, 再也没出来。
  次晨天明, 晏怀微听灶上送朝食的小丫头说恩王夜里回来了,她愕然投箸, 根本顾不得梳妆打扮, 只换了身衣裳便急匆匆奔去郡王寝院。
  谁知早饭没吃, 却吃了个闭门羹。
  妙儿满面愧疚地告诉晏怀微,恩王心情欠佳,谁也不见。樊娘子才刚来过, 也被打发走了。
  “恩王……他还好吗?”晏怀微问妙儿。
  妙儿摇头,直言:“不大好。”
  晏怀微在心底愁声长叹, 其实赵清存眼下这景况, 也算是在她预料之中。
  前些时候, 胡诌拿来了市井间消息最为灵通的小报, 其上所撰皆议和之事。
  晏怀微随意一翻,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只见那上面写着——宋使在金国饱受苛待,金人蛮不讲理, 不许我宋在国书上写“大宋”二字,朝议大夫魏杞等人因为这事甚至在燕京绝食以明志。
  临安府的达官显贵们听闻此事尽皆愤慨不平。但愤慨又能如何?如今的愤慨皆是无能之怒罢了。
  晏怀微不知道赵清存有没有和魏大人一起绝食相抗,但她明白,她心上这位风骨清贵的泸川郡王,必然亦是无法接受金国强加于大宋的耻辱。
  眼下他选择不见任何人,也许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些时日为自己疗伤。
  既然如此,晏怀微决定那就再给他些时日。她可以等,等着他治好自己,等着他纵使被现实压垮也会咬紧牙关重新站起来。
  这一等便是十五天。
  至第十六日清晨,晏怀微在小吉的服侍下,将自己从头到脚打扮妥当,先去向周夫人问安,之后便昂首挺胸去往景明院。
  她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也不想再这么等下去。
  她给赵清存留了足够的时日,倘若他心上的伤无法自愈,那就由她来帮他。
  ——她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
  赵清存离开临安的时候对她说,要带她去看天大地大;北伐失败,对金议和的时候他又对她说,要她等他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这算什么?!
  晏怀微气势汹汹站在赵清存的寝卧外,冲里面大声喊道:“殿下,请允妾入内!”
  门里阒寂无声,窗牖皆闭,似乎根本无人在房中。
  可惜珠儿在一旁比手画脚地对晏怀微示意——恩王就在里面,我可以作证。
  晏怀微干脆上手推门,这一推却没推动,原来门从里面闩上了。
  “拿斧头把门砸开。”晏怀微平静地对站在身后的妙儿说道。
  妙儿愕然:“娘子……”
  “快些,我今日必须见到他!”
  妙儿低声吩咐小福去叫人,不一会儿便有两名院公手拎斧头着急忙慌地赶来。
  这二人原以为是让他们来做闲差,谁知到了才知,竟是让他们砍恩王的房门。俩人瞬间吓白了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晏怀微见他二人犹豫,提起一口中气喝道:“砍!是我让你们砍的,他有什么气让他都冲着我撒!”
  府内无人不知,面前这位梨枝娘子乃是恩王极其宠爱的女人。既然她这样放狠话,那俩人不再犹豫,这便抡起斧头砍向门闩。
  “砰,砰,砰!”
  连砍数下之后,但听门内传来“哐当”两声脆响,是木闩被砍断后掉落一旁的声音——门砍开了。
  晏怀微再不迟疑,推开门扇,拔腿便走了进去。
  怎知入得房内,她却蓦然惊呆。
  整个房间弥漫着酒气,赵清存脚边扔着一堆空酒壶,而他本人则箕踞于地,后背倚着床围子,一只手臂搭在榻上,头颅低低地埋于胸前。
  他只随意穿着一件直裰,腰间并未系绦带,发上也没戴冠。
  他瘦了许多,那件素布直裰罩在身上,愈发显得清冷。
  仔细看去,赵清存的面色白得凄凉。
  不像落雪,倒是更像屋檐下悬坠的冰花,或者是裂痕遍布的清珏,一碰就会碎作满地残玉。
  似乎是偏要与他作对,每次他脸色变得凄白难看的时候,眉心那朵兰花反而就愈发明艳——冷与艳的强烈对比,颇有驰魂夺魄之感。
  晏怀微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赵清存胸前被酒液濡湿的地方紧贴身体,能看到胸膛的起伏,缓慢却无力。
  听到房门被砍开的动静以及有人走进屋内的脚步声,赵清存眯起眼睛抬头看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是晏怀微时,他的身体猛然惊动,似乎是想站起来。但酒劲儿太猛,腿软,试了两次都没成,遂只能又将眼睛阖上,不再理会。
  “殿下……你怎么……”晏怀微行至三两步开外,定定地垂眸看着赵清存。
  赵清存没说话,把脸低向一旁,并未愤怒于有人砍开房门贸然闯入,他只是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卧房外,妙儿十分有眼力见,听得房内传出晏怀微的话语声,遂快步上前将房门掩起,又将门外这些闲杂人等皆打发离去。
  “……我听说了,符离之败死伤十数万大宋兵士,燕京议和之时,大宋的使团被金人欺辱……这些我都听说了,但你不能这样一蹶不振……赵珝,赵清存,你不能这样。”
  晏怀微边说边缓步上前,面对着赵清存跪坐于地,又将手抚在对方手臂上。
  怎知这一触碰又把晏怀微唬了一跳——赵清存的身体冷得吓人,此刻正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着。
  这也难怪,眼下已是秋末冬初,临安早已转凉,可他却只穿着这么一件单薄的直裰,还坐在地上,能不冷吗?
  晏怀微突然意识到,赵清存这是在自我折磨。
  他亲身经历了北伐的失败和议和的屈辱,这种清晰的、切肤的伤痛和无力之感,比晏怀微从小报上读到的要强烈千万倍。
  眼下这些痛苦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头上,他几乎快被压垮,以至于现在只想逃避。
  晏怀微扭头看着丢了满地的空酒壶,心里也跟着难受的不行。
  原是那样英姿飒爽的人,可眼下却像一块行将破碎的琉璃,灵魂上已经有了纵横交错的龟裂。
  可怜琉璃碎满地……晏怀微思量着,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拼一拼。
  她想,赵清存绝不能这样沉沦下去,也不能再这样干耗,得给他下点狠药才行。
  心念电转光掣,晏怀微终于狠下心来,抬手抓住赵清存被酒水濡湿的前襟,冷声道:“赵珝,你看着我。”
  赵清存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抬起头,看向面前女子。
  他的眼神是凄凉的,从符离惨败开始,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他眼中的月光几乎熄灭。他的眸色愈发黑黢,黑得吓人,像无底的深渊。
  ——茫茫然一片黑,望不见前路,亦找不回本心。
  晏怀微用力拽着赵清存的衣襟,努力稳住呼吸,扬起手臂,照着赵清存脸上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但听一声脆响,赵清存的脸被打得歪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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