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赵清存这个混账,恐怕这辈子都不打算放过她了。
第63章
晏怀微明白, 赵清存嘴上说着什么“没生出孩子不许走”,看似霸道不讲理,其实根本就是在调情说笑罢了。
因为他们二人欢好之时, 赵清存都是有措施的。唯一的一次失误还是因她主动挑衅, 那时候他满怀歉意,还亲自煎了汤药给她喝。
她愿意相信他,相信他是真心想要护着自己。
晏怀微独自坐在晴光斋的竹亭里,心思百转千回,感觉自己这颗心,半是温暖半是纠缠, 半是酸楚半是硬气, 反正就是根本厘不清。
算了,厘不清就不厘, 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俗话说得好,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嘛。
思至此,晏怀微放下心绪,欢欢喜喜去向周夫人问安, 这便在老夫人那儿听到了一件新鲜事。
说是御街新开了一家颇受市人喜爱的店面,专卖各色糕点果煎, 名唤“潘七娘果子铺”。
传闻那糕果铺的女主人潘七娘手艺十分了得, 不仅能做出许多软糯可口的点心, 甚至还能做出非时令的市食——比如原本只在春三月才能吃到的梨花糖。
周夫人见赵清存终于不再消沉, 打心眼儿里高兴。老夫人一高兴, 又从街边浮铺叫了一堆索唤。
来送索唤的帮闲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小童儿,周夫人向他打听新开的糕果铺,小童儿便摇头晃脑地将那“潘七娘果子铺”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
听闻竟然真有人能在初冬时节做出梨花糖, 老夫人实在欣喜。恰好她也想出去走走,于是便捡了个良辰吉日,带上家中两位年轻娘子,三个女人再加一众仆从女使,同去那果子铺尝鲜 。
店东潘七娘是个干练女子,见着泸川郡王府的人来,赶忙安排了楼上的济楚阁儿给诸位女眷。
周夫人携着二女入得济楚阁儿,见房间不大,但却收拾得干洁爽净,遂满意地颔首。
不多会儿,潘七娘带着几个小丫头上楼布菜,但见糖豌豆、玉屑糕、鹿梨浆、小甑糕、蜂糖糕,还有桃花鲊和芙蓉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最绝的是摆在食案正中的一个青釉瓷夹碗,仔细一看,内里盛着的竟然真是梨花糖!
“梨花早已过了时节,你这倒确实是稀罕物。”周夫人瞧着那碗梨花糖,慈爱地笑道。
潘七娘亦笑:“老夫人快尝些,瞧瞧与春日所食有何不同?”
话毕又转向樊晏二人:“二位娘子也尝尝。”
三人各自起箸,夹了蜜糕放入口中,霎时只觉眼前一亮——这糖糕和春天的果然不同,更甜,也更软糯。
“这是如何做成?”惊愕之余,晏怀微忍不住问道。
潘七娘笑意盈盈:“这是秘密,可不能轻易说。”
哦,晏怀微一想,也对,能做出这些违背时令的糕果,必是潘家独门秘方,当然不可能谁问就告诉谁。
潘七娘将诸般吃食逐一摆好,又唤了点茶婆婆来为三位女眷点上茶汤,而后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房间。
济楚阁儿内安静下来,一老二少围坐食案旁,仔细品着这些甜糯糕果。
周夫人给晏怀微和樊茗如各舀了一碗红枣甑糕,边舀边叨念着:“老身昔年最喜食此物,又甜又软还管饱,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晏怀微将一勺甑糕放入口中,甜甜糯糯的,内中夹有红枣和豆沙,十分可口。
明明是这样甜蜜的点心,可她吃着吃着,忽觉眼圈濡湿,鼻子也酸溜溜的。
樊茗如察觉到身旁女子情绪的变化,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晏怀微曲起手指擦了擦眼角清泪,笑着对那二人说:“突然想起我母亲。她和夫人一样,也喜欢吃红枣甑糕。”
周夫人并不知晓晏怀微的真实来历,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诸人已商量好,不必将真相告知于她,免得徒惹困扰。
故而老夫人至今只以为这梨枝娘子自海宁来到临安,孤苦无依,因其学识出众,这才得了泸川郡王的宠爱。
此刻听对方忽然提起母亲,老夫人叹了口气,握住女子纤纤素手,安慰道:“好孩子,莫要太难过。旧事就让它过去吧。”
老夫人的手是粗糙的,其上遍布皲皱,一看便知这是一双曾经做过粗活的手。
看着这双手,晏怀微免不了又想起母亲张五娘。
张五娘的手没这么粗糙,但也遍布着操持痕迹。晏家小门小户,家中虽有女使和仆从,但许多家务活儿仍须张五娘亲自打理。
晏怀微最喜欢吃张五娘做的饭菜,像什么鱼羹、薤花茄儿、炒螃蟹、肉庵饭……虽非珍馐,可这些家常的味道却让晏怀微一辈子也忘不掉。
她知道母亲爱她,但母亲对她的爱却是被世俗的规矩紧锁着,挣不脱也讲不明。
没来由地,晏怀微忽然想起自己初初被齐耀祖甩了休书,收拾东西跑回家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那会儿她觉得自己终于脱离婆家苦海,每天都很高兴。可母亲张五娘却每每躲在无人处暗自垂泪——在母亲看来,女儿被夫婿休了成为弃妇,实在可怜。
有天早起,晏裕去上朝,晏怀微想起昨儿夜里张五娘说心口疼,遂跑去母亲那里,想问问身体是否好转。
还未行至寝卧,就见家中打理后院的小仆儿手足无措地站在张五娘门外。
瞧见姑娘来了,那小仆儿压低声音告知晏怀微,后市街送了些柴米过来,说是官人早就定下的。他原是想来问问娘子如何收拾,谁知却听到房内传出哭声,唬得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晏怀微安排了柴米之事,嘱那小仆儿自去忙活,而后便叩门进屋。
张五娘见女儿来了,赶紧擦了把眼泪,装出一副无事发生模样。
“阿娘这是怎么了?”晏怀微凑过去向母亲撒娇。
张五娘低垂着红肿双眼,好半晌才说:“樨儿,阿娘担心你。”
“担心我?我怎么了?”
“唉……你这傻丫头,怎么一点儿都不知愁呢?阿娘怕你真的被齐大郎休弃,从今往后再没有夫家愿意要你,你可怎么办啊?”
张五娘将女儿拉进怀中,边叹息边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发髻。
晏怀微本想说我又不是后市街的大萝卜,非要被哪个男人买了去,剁巴剁巴吃下肚子才安生——等他们把我吃干抹净,我命都没了。
但她知道,说这种离经叛道的话,一定会引发母女之间的争执,她不想在这时候惹母亲不开心。
可是母亲如此担心自己,晏怀微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思忖再三,虽然极难启齿,但她还是把齐耀祖身上有病的事告诉了张五娘。
晏怀微原以为这骇人的消息一定会让张五娘震惊,哪怕她不会像自己那样扶着床围子呕吐,但至少也会嫌恶,会明白为何女儿哭着闹着非要回娘家,知晓女儿是遇人不淑。
谁知张五娘听闻此事,第一反应居然是:“哎呀,齐大郎竟有如此病症,那得赶紧去瞧郎中啊,快些将病瞧好了才能夫妇和睦。”
晏怀微瞬间没了再谈论下去的心气。她知道,也许母亲这辈子都跳不出“三从四德”、“夫为妇纲”的窠臼。
晏怀微当时就意识到,她和母亲是两类人。
她的困苦母亲理解不了,而母亲所认可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她看来实在可笑至极。
在知晓齐耀祖身有脏病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要和离,坚决不肯与这样龌龊的人在一起;而母亲的第一反应则是女婿身体不好,得赶紧去医治,只要把病治好就成。
——这个尘世对“齐耀祖们”太过宽容,而对“晏怀微们”则太过苛刻。
但晏怀微明白,这事其实并不能责怪母亲。
母亲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世面,她的认知就到这一步。你让她往前走,她根本就不知道“前方”究竟是何处。
在她的心念之中,只要夫妻举案齐眉就一定能万事兴盛;只要妻子贤惠守家,丈夫哪怕再是个风流浪子,也一定会浪子回头。
浪子回头金不换,皆大欢喜,多好的事儿啊。
晏怀微紧咬下唇,直到将唇瓣咬出齿痕。她明白,母亲的想法其实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法,而晏怀微自己,她才是这红尘中的怪物。
从那以后,她再没提过齐耀祖有病这事,反正说了也没用,还不如不说,让自己心里清净些。
而此时此刻,晏怀微被周夫人攥着手安慰,思及旧事,只觉心底酸胀,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见她哭了,坐在对面的樊茗如也放下汤匙,嫌弃道:“我要去当姑子了都没哭,你哭什么?”
樊茗如说这话时,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种独属于年轻女子的娟秀和顽皮。她终于不用再每天端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那般辛苦。
此次赵清存归来,樊茗如知晓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这便下定决心要去西子湖畔的尼姑庵剪发披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