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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经对方仔细一说,晏怀微这才知晓,原来此前齐耀祖以为她死了,就寻思着给自己再娶一房美眷。
  他这人一门心思只想与官宦人家结亲,但他自知攀不上达官高门,遂专将目光盯住小门小户的仕女。
  这一次,被他那双螳螂一样的凸眼睛盯上的,乃殿前司都虞候家的女儿秋敏。
  说来也是颇有渊源,当年梁夫人的春日宴上,便是秋敏大声读出了晏怀微写给赵清存的《相见欢》。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秋敏也早已嫁人。这不,她才新寡不久,便被齐耀祖琢磨上。
  秋敏的性子晏怀微是知晓的,昔年当着梁夫人的面就敢劈手夺词稿,确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郑淑花应该也是听说了那人脾性不佳,生怕对方进门之后作践她,所以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央求晏怀微。
  晏怀微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明白郑淑花可怜,可她自己却绝不可能留在齐家与那齐耀祖复合。
  “我与他非断不可,不过你放心,你家官人娶不了秋娘子。”晏怀微语调平和地说。
  郑淑花愣住:“这是为何?”
  晏怀微没再解释,只冲着对方笑了笑——那笑容惟在唇边徘徊,眼底却是一抹寂静的冷。
  郑淑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柴房内陡然安静下来,无人说话,耳畔只有风刮过破烂窗纸发出的低嘶。
  北风毫不怜惜地摇荡着两个女人的命运,踩着她们的身体,攀上九万里穹苍。
  好半晌之后,郑淑花犹豫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绢帕包,将之捧给晏怀微。
  “这是官人从大娘子母家拿回来的,我不认字,不知上面写了什么,但我瞧着应是大娘子珍视之物,便偷拿出来。现将此物还给大娘子。”
  晏怀微接过绢帕,打开一看,霎时鼻酸眼胀——绢帕包着的是一张被泪水洇湿的词纸,其上字迹漫漶。
  赵清存有一张漫漶词纸,上面写着《满江红》。其实晏怀微也有一张,她的词纸上写着的是《转调满庭芳》。
  那是李清照留给她的。
  昔年她嫁去齐家之后,就再没了随意出门的资格。齐家舅姑为了管教新妇,不仅不许她参与词社聚饮,甚至连旧日友人也必须全部断了交往。
  至于出清波门去拜访位于城外的李宅,那更是想都别想的事。
  期间有好几次,恰逢节庆,她向舅姑做小伏低,求他们允她去看看大妈妈,可那二人却说什么都不同意。
  他们并不认识那位住在城外的女词人,但隐约知道她是北人南来,且听说她不守妇道,专做些女子不该做之事。
  “哎哟喂,这还了得?北边都是些么头么脑的人,可别沾惹。”阿姑捏起帕子掩住口鼻,仿佛闻到了什么令人反胃的气味儿。
  “以后这种事,休要再提。”阿舅捋着颌下胡须,表情严肃。
  直到她被齐耀祖摔了一脸休书跑回娘家,这才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可以再次出城去看望大妈妈。
  可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大妈妈早已不在人世。
  “阿姐说自己没什么好物什,也给不了你什么,就想着把这些银钱都攒下来,给你添些嫁妆。”李迒说着,将一只大肚子钱匣交给晏怀微。
  ——阴阳两隔,惟余此物,权作念想。
  晏怀微用颤抖的双手从李迒手中接过钱匣,钱匣子很沉,如同她的心情一样沉。
  “她给我留书信了吗?”晏怀微问。
  李迒摇头:“没有。”
  从李宅出来之后,晏怀微既没雇轿也没僦车,而是抱着那只钱匣,木愣愣地往前走。
  她也不知自己要走去何处,也不知前方是什么,只是觉得心头憋得不行,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快到清波门的时候,晏怀微蓦地蹲在地上,实在是走不下去了。
  她将钱匣子放在面前,摆好,打开它。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银钱,而是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笺——晏怀微蓦然心波掀动,大妈妈到底给她留了书信!
  晏怀微轻手轻脚打开那张薄纸,但见上面写着九个字:“酴醾落尽,犹赖有梨花。”(注1)
  这是昔年大妈妈所填《转调满庭芳》的其中一句。原词填于绍兴初年,至如今,已是将近二十年光阴倥偬。
  二十年前,李清照渡江初来,眼见江南芳草池塘,心头却只余千行哀愁,凄凄惨惨戚戚。
  二十年后,为了一个曾短暂陪伴过她的江南小姑娘,她在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再次提笔写下满庭芳。
  可她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媪,眼也花了,手也抖了,运笔极其滞涩,字也写得歪歪斜斜。
  晏怀微就这样捏着词纸蹲在清波门外,浑身瑟索,眼泪似玉珠断线,无声悲哭。
  因为她读懂了,读懂了大妈妈留给她的这句话。
  ——酴醾落尽,犹赖有梨花。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
  “怀微,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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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午后大约申时三刻, 齐耀祖办完了他那桩要紧事,因心里惦记着折磨晏怀微,早早便回到齐宅。
  这男人趾高气扬地走进柴房,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又冷又饿、暗自抹泪的女子, 谁知入眼却是晏怀微裹着一件灯笼纹锦莲蓬衣平静地坐着,而桌上则放着吃罢肉羹的空碗。
  齐耀祖一眼就认出,莲蓬衣是他那妾室郑淑花的。
  “你还挺会收买人心,才刚回来就把小娘拉拢了。”
  “她是很贤淑的女子,你该对她好些。”晏怀微平静地回答。
  齐耀祖发出一声嘲笑:“别扯什么贤淑不贤淑,我接她进门, 纯粹是因为她肚子争气。不像你, 你就是只不下蛋的鸡。”
  晏怀微挑起眼角睨视面前这男人,只觉此人的卑劣简直天菩萨来了都救不了, 再没什么话好说。
  齐耀祖最烦的就是晏怀微这种冷眼, 每次看到这眼神, 他都忍不住冒火。
  想当初他之所以盯上晏怀微,除了想借对方的才女名头为齐家脚店招揽生意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便是她纯净温柔。
  与她初见时,他故意去摸她的手, 其实这是一个赌局——他在试探, 看她是会大叫大嚷, 反手甩自己一个耳光, 还是会选择忍耐退让。
  结果便是, 他赌赢了。
  晏怀微身上几乎囊括了小家仕女的所有美好品性。她清雅娴静,善解人意,不争不抢, 待人接物温柔大方,宁愿自己受委屈也要给旁人留脸面——这些品性就像鲜美的嫩肉,吸引着齐耀祖这种恶犬上前品尝。
  可是现在,齐耀祖发现,他这位知书达理的前妻已与以往全然不同。
  她眼中出现了一种决绝的清光,那是可以豁出一切的、不管不顾的疯。
  齐耀祖想,这女人跳了一回江,真把自己给跳疯了,现在给她一把刀她恐怕都敢杀人。
  想到杀人,忽地便忆起自己在德化坊陋巷里挨的那一簪子;想到那一簪子,胸口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丝似有似无的疼痛,就像是往热油锅里扔了把火星,但听“轰”地一声炸响,怒焰烧遍全身。
  齐耀祖咬牙切齿,上前抓起晏怀微的手腕,狞笑道:“好娘子,落在我手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毕,他拖着晏怀微就往房内那张草褥子上拖去,边拖边说:“你是没见过官人真正的手段,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对晏怀微并没什么感情,之所以近乎偏执地想要得到她,只因他心底阴暗的占有欲和胜负欲。
  晏怀微被推倒在草褥子上,手捂于胸前,面上浮出一丝惊慌。
  齐耀祖被女人慌乱失措的表情取悦了,得意地曲起腿贴在旁边。
  “现在知道怕了?”他抬手在晏怀微腰间用力一掐。
  晏怀微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叫。
  齐耀祖瞬间大笑起来:“你叫,你把谁叫来都没用。咱俩之间这是家事,家事,懂吗?外人管不着!”
  他的笑声得意至极,只觉自己胜券在握,今晚一定要狠狠弄死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女人。
  “齐耀祖,你活不长了。”晏怀微突然说道。
  “少他娘的放屁!”
  齐耀祖一把掐住晏怀微纤细的脖颈,迫得她发出一声干呕。
  纵使被对方掐着脖子,晏怀微仍旧挣扎着说:“你私酤酒水,触犯我朝律法。你等着,恶人自有天收。”
  齐耀祖桀桀桀地笑:“我便私酤又如何?告诉你,老子有人护着!老子不怕!”
  “啐,谁会护着你这不中用的东西。”
  晏怀微也不知是怎么了,明眼可见地处于弱势,却还要再三出言挑衅对方。
  齐耀祖目光阴鸷,将掐在女人脖颈上的手缓缓移至脸上,蛇一样又腻又冷地游走着,片刻后猛然发力,一把攥住了晏怀微的头发。
  “护着老子的人,说出来吓死你!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还敢跟老子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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