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因为他大发慈悲给了裴谨一条生路:“裴谨,朕不想杀你。现在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毒酒,一杯烈酒,你必须选一杯,若喝了毒酒,便算作你自知不堪而自尽,若喝了酒没死,朕便放你出宫。”
  “然即便如此,朕也留不得你,朕会将你远远外放出京,终生都没有再当京官的可能,许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一旦远离京城,做个小小的地方官,对裴谨这样的人来说,跟跌入泥潭没什么区别,况且他原本是可以平步青云的。
  乌时晏至今想不明白,裴谨为何要跟他争阿妤。
  自那晚在蘅芜院明白裴谨早知道身边人是谁,乌时晏回想起他醒来后去找戚妤,在窗外听到的那声裴郎,便觉得裴谨这厮,胆大包天。
  阿妤自然不可能有错,有错的只会是裴谨。
  裴谨诱使了阿妤。
  乌时晏不禁对裴谨升起浓浓的厌恶。
  若非裴师……
  裴谨道:“微臣谢陛下开恩。”
  他拿起离他最近的那杯酒,一手托底一手扶杯,没有任何犹豫地一饮而尽。
  通常来说,放得离天子近的最不可能是毒药,偏偏裴谨连选都不选。
  乌时晏不知道哪杯才是真正的毒酒,他眼见着裴谨并未毒发,便拂袖道:“尽快滚出京城。”
  裴谨拱手:“诺。”
  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殿。
  殿外,裴谨往一旁走了走,他再也压不住喉中的腥苦味,唇间溢出了黑血,他拿出帕子慢慢地擦,直到血重新变的鲜亮,这才将浸了血的帕子塞进袖中。
  穿肠毒药,确实厉害。
  重新进入殿内,又得了吩咐追出来的太监,意外地见到裴大人唇齿间有丝丝缕缕的鲜血,唇色苍白,只以为他是为之后的命运悲怆,呕出了血。
  因为不乏有大臣面见过陛下,会惶惶成这副样子,所以他便自动忽略了过去。
  太监笑着上前,打了个手势:“裴大人,陛下吩咐,让您从另一条宫道离开皇宫。”
  至于为什么从这条偏僻的宫道走,陛下没说,不过不该揣摩的事他们做太监的也不会去揣摩。
  裴谨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了远远地绕开昭阳殿,不给他和戚妤见面的机会。
  裴谨点头,在太监的带路下往那条宫道走去。
  即便旁人瞧他一眼,便会知道他遭了陛下的挂落,但裴谨的步伐与进宫时没什么不同,夷然自若。
  戚妤学弓箭的第一天并不顺利,她的手被磨红了才堪堪找到要领。
  宫人早早准备好了治外伤的圣药,小小一盒,比黄金轻,比黄金贵。
  听师傅说今天先到这里,宫娥忙上前给戚妤厚厚涂了一层,准备包上帕子时被戚妤制止了。
  “不必,连伤都没有。”
  学了一个时辰,戚妤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她道:“不再停留了,回昭阳殿。”
  戚妤出了箭场,登上轿辇,一行人往昭阳殿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鲜少有臣子经过的宫道尽头却出现了两个人。
  戚妤歪着头,握着帕子,缓缓看去。
  竟是裴谨,像是刚从承明殿的方向离开,不走近路出宫,偏偏绕了个远路。
  而让戚妤一直盯着裴谨瞧,则是他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额前破了好大一个口,往外流着几行浓稠的鲜血。
  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然而裴谨却一点没将这道伤口放在心上,波澜不惊,只顾往前走。
  擦也不擦,上药也未上。
  他的身影由远到近。
  忽然,裴谨微微晃荡了一下,似是再也承受不住,但他仍稳住了脚步,见有宫中贵人经过,退至了一旁。
  戚妤扶了扶额,不禁有些同情,在经过裴谨后,她唤来佩玖,低声吩咐道:“将这瓶药速去送给裴大人。”
  在佩玖接过药膏,领命准备离开时,戚妤又叫住她,递出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戚妤的轿辇并未停下。
  佩玖带着东西小跑向裴谨,等近了才出声道:“裴大人,请等一等。”
  裴谨停下,转身倾耳,实则在悄然抬眼光明正大地看向坐在轿辇上的那抹倩影,直至轿辇转了个弯,消失在视野中,他才道:“多谢佩玖姑娘。微臣感恩娘娘怜悯,微臣的伤无妨,请娘娘不必担忧。”
  从余光瞧见昭阳殿的宫人,他脑中就只剩下了戚妤。
  额头上的伤实在很妙,仅仅是装作不堪重负晃了一下,便博得了戚妤的怜悯。
  陛下手段粗糙,他们之间,陛下胜只胜在,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裴谨并无造反的心思,他和陛下抱负相同,都为还天下太平,陛下是给乌姓皇室收拾烂摊子,他则是在为身上的血脉给百姓赎罪,因此对待每一个案子都兢兢业业,力求清明。
  裴府的一半家财也在这几年陆续散给了各地的育婴堂,又专养了一批人进行后续暗查,以确保让真正有需要的人受惠。
  佩玖将东西交给裴谨:“奴婢记下了,定会转述给娘娘。”
  而后利落地服身离开。
  裴谨拿到帕子,却不舍得擦,在太监隐晦地扫视下,他仍旧遵从本心,叠好放在了胸前。
  他叹了口气。
  今晚就得打通关窍了,最好明天赴地方任,不然他怕多呆一天,太监将今天看到的添油加醋,陛下会忍不住杀了他。
  承明殿。
  裴大人无事,安排毒酒的太监清楚剩下的那杯就是毒酒。
  陛下对裴大人是实实在在动了杀心。
  太监将剩下的那杯酒端下去,不敢让毒酒在殿内久留,又因田文善要见他,他将毒酒泼到了屋前落了果的盆栽中,便算是处理干净了。
  他准备走时,却见一只松鼠灵活地跑上了盆栽。
  这是只意外跑到承明殿的松鼠,太监眼熟它,却没有动,他觉得,既是畜生,毒死便毒死了。
  然而,松鼠抱起落在盆栽中泥土表面的小果,填进嘴里,许是尝到酒味,身子晃了一下,便连忙吐出来,一溜烟跑走了。
  怎么可能?太监愕然。
  这可是穿肠毒药,一滴就可以致命。
  更别说松鼠这种脆弱的小生命了。
  太监可以肯定,那颗落果上沾满了毒酒,在松鼠塞进嘴中的那一刻,就该被毒死了。
  太监额头上陡生出一层冷汗,这杯不是毒酒,那裴大人喝了毒酒怎会无事发生?
  他强压震惊去了田文善那里,却不敢表露出分毫惊诧。
  他觉得是他准备错了酒,将两杯全准备成了烈酒,若捅出去,他小命难保。
  田文善受了罚,在屋内静养,见太监不同于往日的反应,便记在了心间,在这名太监退下后,他示意人盯住了他。
  田文善嗅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他若不尽快赢回陛下的信任,李昌就该狠狠压他一头了。
  第42章
  戚妤听到佩玖的回禀, 便将裴谨的事放下了。
  看见裴谨受伤,她是会揪心,但药送了,帕子送了, 她也会适可而止。
  毕竟乌时晏与裴谨之间, 既是君臣, 曾经又横亘着赵婉仪, 冲突是早晚的事。
  只是戚妤不明白, 最近好似没发生什么让乌时晏容忍不了裴谨的大事, 曾经裴谨与赵婉仪那么亲密, 都不见乌时晏动怒,现在看裴谨额前的伤,几乎透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紧迫感。
  当真是怪事。
  戚妤不觉得是因为她,她在裴府时, 乌时晏很能容忍裴谨,即便她与裴谨朝夕相处, 乌时晏都从未在意过, 甚至特意将裴谨支走, 再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都没撞上过。
  戚妤品着茶, 与锦榕姑姑闲谈,问她在她去庄子上这段时间宫中发生的事。
  后宫的嫔妃除她之外就三个, 被好好地养在披香殿,没有皇帝作为争端, 自然相处颇为和谐。
  这时, 宫人喜上眉梢地通禀,陛下到了。
  戚妤看了眼天色,连黄昏都没到, 不由纳闷,乌时晏离开时可是说朝政繁杂,让她今晚不必等他,他会在承明殿用过晚膳还要稍晚些才会来。
  她再看向乌时晏,发现他又新换了身玄色衣裳,与先前那身相差不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乌时晏的衣裳以玄色为主,大多是深色,戚妤是通过他袖口的花纹分辨出来的。
  戚妤放下杂绪,起身,不禁惊喜道:“陛下!”
  乌时晏忽然出现,她还是颇为高兴的。
  乌时晏眸光沉沉,藏着心事,见此却不由柔和了几分:“嗯。”
  他上前,握住戚妤的手腕,不免叹惜:“练弓箭练的手都红了。”
  戚妤俏皮道:“不妨事,陛下若晚些时候来,连红痕都看不到了。”
  乌时晏伸出手,轻刮了下戚妤的鼻子,见戚妤眼中缓缓升起异样的情绪,便让他柔了心肠。
  他们默契地没提起裴谨。
  乌时晏是得知裴谨与戚妤碰上,就连忙换了身衣裳来昭阳殿。穿着方才几乎要逼死裴谨的衣裳,若戚妤问起,他理不直气也不壮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