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叶满毕业已经是六年前了,那时候社会还不像现在这样卷,工作也没这么难找,面试最低学历都要研究生,还卡年纪。
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有能力的人,他们是精英,从不缺工作,自然也有很多能力有限的人,他们不是不肯努力、他们绝不活该平凡,而是接受的资源有限。那资源包括家庭、教育、眼界还有鸿沟一样的信息差等等,这些因素造就出粗粗大大的人,拼尽力气,也只能一窝蜂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卷生卷死。
第25章
这样看, 能在一个地方挖个坑,像个萝卜一样一头栽进去不挪窝,那已经是很好的事。
叶满喜欢做萝卜, 因为做萝卜有安全感。
可他现在连个萝卜皮都做不成了。
“不用了, ”叶满摇摇头, 说:“我还不准备回去。”
孙媛一愣:“你还要在这边玩儿吗?”
叶满抬头看她, 已经长长的羊毛卷发不留神滑到他无害的眼睛里, 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在高原的明亮光线下变得意外惊人的漂亮。
没有人会在意叶满的脸。
当一个人唯唯诺诺、窝窝囊囊,总是低头边缘化自己时,没有人会注意他长得如何, 也不会对他有太多印象和兴趣。
而此时,孙媛才第一次看清叶满的脸,她被惊艳住,以至于微微愣神。
叶满用那种粘滞的、有些咬字不清的柔软声音说:“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收一下工位上的东西, 就放在……”
放在哪里呢?
他没有朋友, 也不能寄回爸妈那儿。
“行, ”孙媛像是看出他的为难,大大方方说:“就先放我那儿,你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联系我。”
叶满松了口气, 感激地冲她笑笑。
“你要去哪儿玩?”孙媛笑眯眯地问。
叶满沉默了一下, 低低说:“我不知道。”
叶满在房间里待着,没出门,吃饭都是外卖送到房门口。
手机里播放的纪录片是关于西藏的历史人文, 事实上他只要下个楼就能踩在西藏的地皮上,可他却对此丝毫不感兴趣,播放纪录片只是为了提高自己在西藏的真实感,否则他会迷失掉。
他失去了方向和动力, 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他失去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家人。
他的手机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发来消息,就连工作消息都没有了。
他一点力气也没有,躺在床上,却觉得自己悬在空中,动一下都要跌进情绪深渊里。
叶满混混沌沌地想,自己需要的或许是一份不一样的工作,或者一件可以做的事,至少迈出这个房门。
可是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却一点也没有行动的力量。
视频静静播放着,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木质的棚顶,上面正有一个影子在晃。
那影子来自窗外,是高原的风吹动经幡的影子,听说,风每吹动经幡一次,就是诵经一次,也是向神明祈愿一次,是那样神秘而圣洁。只是没有信仰的叶满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他缓缓伸出手,触摸向那个光影,阳光充满房间,明亮耀眼,那原木色的浅色顶棚像是一汪反光的小水潭,他轻轻触碰舞动的经幡,在心里说:“如果静止三秒,我就从这个房间里出去。”
今天的拉萨风很大,房顶的经幡一直在飘动,不可能静止。
有时候叶满会做一些无聊的事,当他有犹豫的时候,或者想要预测自己的运气时,他会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
比如一会儿进办公室的人迈的是右脚,他今天就会一切顺遂,不会遇到难缠的客户,平平安安下班。
再比如年轻一点的时候,在路上遇到长相喜欢的男孩儿,他会在心里偷偷说,如果三分钟内有车经过,他们就会有故事。
那些事有的应验,有的没有,但他还是一遍遍重复着。
就像此时,已经二十七岁的叶满,独自躺在拉萨的一家民宿里面。
他距离家乡很远很远,和这个世界距离也很远很远,他的圆眼睛认真盯着头顶,看着那个经幡的影子。
几秒后,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心想,这一定是偶然。
就在刚刚,那个一直被风吹得浮动的经幡静止了,叶满屏息三秒,那个经幡在他呼出一口气时又继续了寻常飘动。
他从床上坐起来,仰起头,这一次他认真说了出来:“如果经幡静止超过五秒钟,我就出门。”
那个不知从何处投进来的影子烈烈舞动着,在叶满开始屏息的时候,那个影子忽然静止下来,垂在棚顶,像是一汪泉水中停留的小舟,又像佛陀为站在他庇佑的土地上的人们指引方向。
5、4、3、2……
当“1”在心中轻轻落下,经幡恢复飘动。
风还是一样大,仿佛从未停止地吹过拉萨的上空,经幡仍一遍一遍诵经,替人祈愿。
叶满匆匆跑下床,趴在窗边寻找那个经幡的踪迹,他看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看到相邻藏式楼房上挂着经幡,他无法确认影子来自哪里。
他试图一一对照,可转过头时,发现太阳正在偏移,刚刚的影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可他还是穿好衣服,系好鞋带,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顺着右侧楼梯一路向下,穿过热闹的大堂,他注意到有几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这让他不太自在。
叶满总是对人群中投向他的目光很敏感,因为这种打量会让他觉得紧张,过度在意自己身上是否哪里有问题。
下午两点多,民宿天井上投下的阳光明亮,叶满走到柜台前,那个年轻老板正翘着二郎腿打游戏,见他过来,笑着说:“你起了啊?”
“我想续房,”叶满默默将手插进自己的深蓝色防晒服的上衣口袋,微微蜷起,口吻是惯常的温和无害:“可以吗?”
老板盯着他看,眼睛发空,像是跑了一下神。
叶满心里一跳,他一点也不想重新找住处,如果重新换,他不确定会不会再订到这么干净又安静的房间了。
“被订出去了吗?我还要继续住的。”叶满语气略急,盯着老板问。
现在是旅游旺季,房子订到一个星期、半个月以后都有可能,昨天能有两间空房都是他们在旅游软件上搜索半天的结果。
“没有没有,”小帅哥笑着说:“这间还没挂出去,如果你还住只需要续费就可以了,给你打个折。”
这里不是青旅,一晚上一百二,这个地段,就在八廓街旁边,还是旅游旺季,真的很便宜了。
以至于叶满都有点怀疑这房子是不是出过什么晦气事儿,一时脸都木了一下。
民宿老板可不知道他这一头卷毛下思路有多崎岖,晃晃手机,说:“住几天付几天钱,直接微信给我就行,我一会儿叫人上去打扫。”
“不用,”叶满不想让人进去弄脏自己短暂的栖息之所,说:“我自己可以打扫。”
“那行,”老板很好说话:“垃圾放门口就行,需要矿泉水和洗漱用品就来我这儿拿。”
叶满点头,准备向外走时,老板又叫住了他,友善地说:“晚上民宿有聚餐,你想参加可以早点回来。”
叶满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经把拉萨市区的几个景点逛遍,同事们在街边的小店里买小礼品、买茶叶送人,或者去邮局寄信件,中间叶满什么都没买,他没有什么想要寄信的人。
民宿出来走几百米就是八廓街,仍如他之前来时一样热闹,风尘仆仆的朝圣者虔诚地磕长头、摇经筒,口中咏念着祷词,去往大昭寺方向。
叶满走了两步就觉得累,在一个长椅上坐下,发起了呆。
身旁坐着的藏族人手上的经筒摇啊摇,慢慢化成了光的虚影,那些人交谈着,他听不懂,困倦得几乎睡着。
面前的街上拉着一条分界线,左边游人如织,摩肩擦踵,右边是朝圣者的路。
他看到了一个头发打结、解放鞋破洞、羊皮裙几乎磨碎的朝圣者,正一步一叩首,虔诚地向前。
他像一个乞丐、一个流浪汉,这个全民小康的时代,很难想象还会有这样的人。
可叶满的目光落在他平和纯净的眼睛上,心里却有那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很贫穷。他现在有八千万,他可以买下大多数东西,可他却那样穷困,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