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叶满点头,没说话,继续埋头狂吃。
韩竞放下筷子,说:“小满。”
叶满茫茫然抬头,撞上了韩竞微皱的眉头:“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满耳边响起一阵平直的嗡鸣,世界都仿佛拉得很远很远,他呆呆看着那张俊脸,直至雨声重新在耳边坠落。
“没、没有……”叶满快速说:“我只是饿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胃里忽然涌起一阵恶心,他吃得太多了,胃已经到极限,但是自己根本没察觉到。
他放下手上的骨头,擦干净手,俯身把吃得正欢的韩奇奇薅了起来。
小狗肚子圆滚滚,吃东西比他快多了,也撑得够呛,可它流浪太久,不知道饥饱。
他揉它的小肚皮,说:“谭英现在在哪里呢?”
韩竞的视线锁在叶满低敛的眉眼,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顺着叶满的冲锋衣衣领缓缓爬上他苍白透明的侧脸,就像一幅黑色诡异的纹身。
可叶满却没有丝毫察觉。
他细长的手揉着韩奇奇的肚子,很温柔,密集的眼睫一动不动,眼睛里大概是空的。
“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绿色雨水的背景下,叶满低低说:“我总感觉谭英她也曾坐在这张桌子旁吃过牛骨头。”
马路上的车不断驶过,柏油马路上的水镜倒映着全世界。
那只蜘蛛还在继续爬,正常情况下人不会没有察觉,可叶满却没有动作。
韩竞抬手,轻轻碰向他的脸。
叶满转动眼珠看他,下意识向后躲。
刚刚还一幅迟钝的模样,躲避他的触碰时却那么灵敏。
韩竞的手顿在半空,又继续伸过去,很自然地说:“脸上有蜘蛛。”
叶满抬手,那么偶然地与韩竞温热的手指相碰,而后,韩竞的指节轻轻擦过叶满的脸颊。
叶满的大耳朵轻轻一颤。
叶满的耳朵有点大,但很协调,很漂亮。
可叶满从不曾去主动关注自己的身体,比如五官、皮肤、内脏的模样和感受,他粗糙地养着自己,只要没有强烈疼痛发生,就不会仔细去观察。
他会在某一天照镜子时忽然看到自己的胸前长了一颗小痣,但是他无法确定那是从小就在还是后来发生的。
他记不得自己的耳朵长什么样子,只觉得自己不能细看,一细看就都是丑。
所以他在韩竞的目光落在自己耳朵上时,避开他的视线,用那只苍白的手,捏住脸上的小蜘蛛。
窗开着,微微泄露进来一点风,叶满摊开手指,轻轻搭在木制的窗沿。
韩竞慢慢收回手,拿起酥油茶贴在唇边,不动声色抿进口,沉静的黑眸目光随着那只蜘蛛移动。
这个心事重重的青年没有把它捏死,而是无声地将它放生,绿色的雨珠将时间拉慢,那过程好像也在放慢,黑蛛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慢慢爬上窗框,爬上晶莹剔透的蛛网,放生了自由。
他在看着蜘蛛,可眼睛是空的,说明他在想别的事,这样的举动完全出于潜意识。
韩竞放下杯子,起身说:“我出去一下。”
叶满一愣,下意识抱着韩奇奇起来,说:“我吃完了,和你一起吧。”
韩竞指指窗外:“你守着车。”
叶满这才稍稍放心,舒了一口气,说:“好。”
韩竞为他布置了一个任务,这让他感到自己有点用,而且身负使命,所以眼睛就盯着窗外那辆本身在路上已经很脏很脏、正被雨水慢慢洗净污泥遍布的越野车。
尽管他知道自己安心的原因是——即使韩竞就算丢下自己,也不会丢下车的,所以韩竞会回来。
“你们是来看梅里雪山的吗?”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叶满回头,看到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平常的衣裳,但从他高原日晒铜黑色的皮肤,还有他独特的口音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当地人。
他就坐在叶满旁边的小桌子上,桌上放着一瓶青稞酒还有一盘烤牛骨。
“不是,”叶满犹豫了一下,腼腆地摇摇头,实诚地说:“不全是……是因为我买到了一封信。”
“买到的信?”
“嗯,”叶满说:“一个当地人发出的,来自很多年前,不过她已经过世了。”
“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梅朵吉。”
第41章
叶满的直觉有时候很莫名, 忽然闪出的一个念头像是会有强烈指引性,产生忽略不掉的意志强迫让他这样做。
比如某天他走在路上,看到路旁小摊位上的一根不起眼的小黄瓜, 即便那么多黄瓜, 可他就是盯着那一个看, 他就觉得, 我今天一定要吃掉它, 才能避免厄运。
又比如某天路过彩票站,看到那红色的招牌,会想, 我今天应该买彩票,必须要买一张,或许能发财。
没什么意义,吃掉黄瓜不会让他避免厄运, 买彩票的钱零零碎碎够买一大卡车黄瓜,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做。
就像他此时, 望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稍微提气,鼓起勇气主动搭话, 问:“您认识她吗?”
那位藏族同胞的目光从窗上那只新生不久, 才学会结网的蜘蛛挪开,开口道:“我没听说过,不过我认识一个曾经在邮局工作过的老邮递员, 可以帮你问一问。”
叶满眼睛微微亮起。
十分钟后,韩竞回来时,桌上多出了一个陌生人。
叶满直起腰对韩竞招手,然后往旁边坐了一点, 示意自己给他留了身边的位置,没有把他忽略、忘掉——其实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弯弯绕,韩竞根本不会挑理,更不会往那儿想。
餐厅并不宽敞,所以餐桌相对狭窄,放了半圈木制沙发,那位客人坐在方桌一侧,韩竞原本的位置上。
韩竞很自然地在叶满身旁坐下,将一个透明小塑料袋放在桌上,推到叶满手边。
叶满扫了一眼,里面是两盒消食片。
他轻轻一怔,韩竞刚刚离开是为自己买药去了吗?胃部的隐隐恶心感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消失了。
“哥,”他也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儿,喃喃说:“谢谢你。”
韩竞没吭声,手插外套进口袋里。
叶满余光看着,以为他买了烟,韩竞习惯把烟放在上衣口袋。
他准备要一根,却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
叶满的掌心多了很大一把棒棒糖,心脏莫名一烫,他看向韩竞平静的侧脸,对方正低头把一根烟放在线条硬朗的唇间。
他忽然有一种韩竞正把自己当小孩子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很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去商店会特意给这个叫叶满的人带一把糖。
那位当地人放下手机,说:“他住得很近,很快就过来了。”
“这位大叔认识一个曾经在邮局上班的人。”叶满道过谢后,小声跟韩竞解释:“他说那个人可能会认识梅朵吉。”
韩竞微微欠身,伸出手与那位藏族同胞交握。
“如果我没记错,按那封信上的时间,他正是在那里上班的。”大叔接过韩竞的烟,不紧不慢吸了一口,说:“他在那里工作了三十年,也许还记得也说不定。”
“比起那会儿,县城变化了不少。”韩竞说道。
“信是十几年前发的,”藏族大叔点头说:“那时候来这里的人还没这么多,很多都是背包徒步的,我做过领队进雨崩,那里还没开发,没通路,要走十几个小时。”
谭英初次来到梅里雪山的时间一定更早更早,早过徒步天堂雨崩被开发,被世人熟知。
叶满咬着消食片,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交谈。
韩奇奇的肚皮圆滚滚,在他掌心里咕噜咕噜运动,整只狗四仰八叉,躺在他膝盖上睡得很香。
外面偶尔会有车驶过,有房车、面包车,还有满载的电三轮。
他靠在陌生的小餐馆里,侧头向外看,车轮滚过,雨坠落向全世界的蓝色莲花,白墙的藏式建筑点缀在半山坡的茂密绿色植被中,云雾飘渺,宁静质朴。
夏季的高原小城,叶满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透过窗框仰头看向远方,忽然想起,或许谭英也用这样的视角看过这里。
旅途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多人不上班?
生命的旅程难道不是努力读书、努力工作、报答父母、努力买房子、每天等着退休,最后躺在床上等待死亡吗?
这一辈子,只要做好那些事,就已经没有空隙休息了。
会有另一种他认知外的人生方式吗?
“小满。”
韩竞把他的魂儿叫了回来,他转过头,见这店里多出一个人。